: | : | :期货程序化 | :期货程序化研究 | :期货量化学习 | :期货量化 |
返回列表 发帖

羽信

羽信

5 Oct. 2018
0 {1 z8 @2 b( z) l文/水笑莹" a) T% G% ~4 H& i0 U
4 K' }* }" d, O) B2 i! n: r
10 y' [1 z6 ?3 P
, w; F1 Z1 l2 N3 x- `9 P5 u
民国十七年,阴历四月,顾三春随穆明奔赴稻县,她那时还不知道,自己做出的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。
8 `) Q0 e! A6 A# N: S
+ j2 U: K  i! B; N& P汽船由天津出发,南下经由济南,招远,宁波,舟山。水路不似陆路,沿途风景单调得厉害,海上十来天下来,三春所见,不过是苍茫的天,以及荡着波纹的灰色海水,三春是头一回见海,又碰上了雨季,因而海水折射出的,是与天空同一色的苍茫,螺旋桨发出沉闷的声响,搅动着海水,在汽船行径的水体上造就了一连串白色的浮沫。8 r! c( Z# c6 C. s6 J$ h- K

9 S) O- J4 W  q9 B2 h有一回,一整日的细雨过后,人方能稍稍在甲板上活动开来。三春在餐厅等不来穆明,便披上驼色的羊绒围巾去了甲板,三春看见,暮色中穆明站在甲板上,指间夹着一只燃烧的香烟,恰好有风吹过,积攒成条的烟灰落寞地在风中解体,直至只剩一管烟蒂。落到她眼里的,是一个瘦削的背影。
2 u6 X( B" w" S& J# b4 a8 N0 Y4 b8 p
一个贫相的男子,三春想起母亲对穆明的评价。
" {1 |( ~# q  b) {; e' {3 V2 z8 B! S# i' {- F# U! E  r
当时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阴天,母亲在灶下擦燃一根洋火,微弱的亮光在室内散开,弥补了被木板钉死了的窗户所带来的阴暗,她把洋火凑到一把麦秆下,火苗旋即攀上,劈啪着将这光亮放大了数倍。不等屋子整个儿亮起来,母亲就把这团火塞进了锅洞子里,三春识相地将一把蔬菜丢进锅中,不去想母亲那张被跳动着的火光照得森然的脸。
* V7 n1 {' ?/ m( [) t, q# ?
+ s, H, F3 d& S* g. i5 {* i0 c“人大了,心也不小。”母亲的声音从灶下传来:“你要是个男娃倒好了,任你闯个几年也耽误得起,他一个单身男青年,你跟着他像什么?”5 F( P7 b1 s7 P% Y# D
7 S+ B1 c( u" s: S: X
三春不做声,决定好了的事情,任凭母亲再怎么生气,她也不会动摇丝毫。+ o. `( a  T3 P+ O& e- l
/ P2 O1 W4 u0 A9 T6 u
母亲叹着气:“前一日那桩事,你三姑说人家有意结这门亲,你又不愿意。篾匠人家,要我说嫁过去虽当不了少奶奶,至少吃穿不愁,家里也有个人帮衬,哪里至于被黄家封了窗户还不好理论呢。”
9 ]( K  D* M4 e; t/ i) K" X1 }4 W9 h. C+ |
顾家厨房的窗户正对着黄家的院落,按理说是先有顾家的窗再有黄家的院,黄家人即便觉得这窗有窥探隐私之嫌,也不该说什么,但三春的父亲自前年被一碗腊八粥呛着后便一病不起,一日不如一日,先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咳,再是胸闷气喘,黄家人送来几幅止咳化痰的药草,说怕是痨症,难免有传染之嫌,半规劝半威胁,竟封了顾家厨房的窗户。- A/ i& ?% w  c) D+ s& W
$ `0 k& g4 D5 a' o8 S5 B4 g$ E* u
细细想来,三春觉得父亲的病从前年秋天起就显出了预兆。他向来健壮,冬日里也穿着薄的单褂,早上拿冷毛巾擦脸搓脖子,日头没出就出门,他前些年盘下一辆黄包车,怕冷贪睡的人吃不了这碗饭,况且他正是有气力有指望的年纪,一双腿敦实有力,臂膀上也有山一样的力气,身后是需要照拂的三春母女,女人是他十七岁开始拉车后攒了三年钱才娶上的,到他吃上那碗腊八粥为止,满打满算不过十六年半,他们只有一个女儿,再无所出,因此多半是将三春当儿子对待的。
5 [0 q' s7 C3 T; ~8 Y$ s( {2 e% r) S5 O/ ?6 a" x1 p
这样的一个人,自打前年立秋后就渐渐晚起,拉车的时间也一日短过一日,有一回三春下了学堂,回家后发现父亲睡在炕上,母亲拿手搓着他的胸口,询问着哪里不通气,父亲只是从微张的唇间偶尔哼出一声,那一日父亲拉了个客人,不成想半道上脚步打滑,磕着了头。3 n. _' k  K0 i& S# [* n! b
8 T) O/ X+ P" V1 D
父亲便停下了拉车,这一停就再也没继续,到了去年三月,头上磕破后结的痂早已平滑,父亲却从一个敦实的汉子瘦成了一把枯骨。一开始还只是咳嗽胸闷,后来竟到了必须坐起来才能勉强喘两口气的地步。
# R9 g; ], G/ L7 y8 E* H; r, ]/ }2 y3 U9 ~- \
不该吃那碗腊八粥,父亲常自悔。但凭谁也知道,这病不关腊八粥什么事,中医说是肺部痨症,西医说是肿瘤,但不管在哪一套系统里,都是无药可医的绝症。5 F9 k) g' P( K( g$ Z

5 F" g/ k( Q6 P# Q甲板上夜风吹得急,三春裹紧围巾,草药的味道钻入鼻子中,这围巾是她出发的前一晚,母亲塞到她的手提箱中的,虽然父亲的丧礼已经过了一段时间,然而她们家还是充斥着草药的味道,眼下这围巾上的气味,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愁云惨淡的日子。* E4 p8 j! ~9 r* C. J

4 T, [8 R7 T* s( \( W再过几年就好,三春想,跟着穆明这样医术精湛的老师学个几年,大概就能找到像样的工作了,而不是匆匆地嫁人生子,草草过完一生。
1 B$ M! a. N& n+ a; R6 {& K: p" c% S5 Y+ k$ z, @
三春把目光再次投向甲板上她称之为老师的男人,他正用手捂着洋火柴上一缕微弱的火苗,将它凑往嘴里叼着的香烟,在三春的印象里,老师似乎总是在吸着烟,与其说是吸烟,不如说是掩饰那时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的脸,老师的眼神,除了在给病患手术或者会诊时可见到作为外科医生应有的凌厉外,其余的时候都毫无光彩。# `0 l5 c8 J" }4 c; ~: ^5 |
+ K- [, z0 T0 e& m. t: s' T
可是,三春想起在医学部读书时,关于老师的一则流言:这样一个瘦削,不怎么说话的男人,竟然与一宗偷窃案有关。
# Z& a9 W! F: g9 B6 z9 l/ s# N1 K+ @& F
8 z& d  y3 ?2 c5 t2 F+ E

3 i" v( G( q. Y( j5 C& q' p/ K; H2
( P( `2 z+ Q5 X0 D8 q
1 o: x4 T, f9 {! q. E+ D三春是因为父亲的病而中断了学业的,在那之前,她在教会医院设立的医学院读书,学习护理,学制两年,闲暇时也常去医院做工,没什么报酬,全当为以后的工作攒经验。入学名额还是父亲费尽心思托关系求来的,是以三春入学时暗下决心,定要学有所成,不成想第二年,父亲就生出了毛病,原先父亲健康时,供她上学已经颇为吃力,这种情况下,退学嫁人似乎是摆在眼前唯一的路了。# g, l* s: Y: `
) p9 `. |9 i* S5 b" K/ l# a) O
那个时候,是老师给了她第二条路。说起来,这条路与那宗偷盗案,有着必不可分的关系。0 l& T# M$ ]+ m/ k% G6 h) l1 ~

3 u5 C, r' ?+ h3 \/ x5 P: _那是父亲去世的前两周,他已经神志不清,张大着嘴巴,像阴雨天把嘴凑在水面上拼命吸氧的鱼,疼,他在艰难呼吸的同时也会冒出这样的字眼。
! F9 t* Y/ Q) O1 [9 U) t. _' M2 V+ a1 n4 e# }2 m* ~
母亲将烟斗凑到父亲那凸起的嘴唇上,然而父亲拒绝了,他把头扭向床的另一侧,早在三个月前,土烟已经失去了止痛的功效。$ c5 G. I: l0 e& {0 ?
1 |, y  B+ M) N  o. A$ a6 M
烛火微弱了些,三春用剪刀将耷拉在烛油中的烛芯绞下一小截,忽然想起了什么,过去在学堂,她也曾观摩过老师做手术,那似乎是一位患了肠疾的病患,在用手术刀划开他的腹部之前,老师为他注入了麻醉针剂,不久之后病患沉沉入睡,即使是开胸破腹,也丝毫感受不到痛苦,三春觉得好神奇,过去只听过关公刮骨疗伤不吭一声的英雄事迹,想来到了今天,关公这英雄气概就要打折扣了。" c; T! m& d/ Y7 o: r

* b) U$ Z. f( Y1 G8 E$ a& |那之后不到半年,就传出了老师监守自盗,偷了医院定量供应的吗啡的传闻。
5 o6 r" W3 M! M8 g6 V2 i
+ Q  Y: E5 ?- B0 q% G* o* N& ^( G三春本来打定主意将来要当护士的,也就是做些给病人打打吊瓶,煮煮用过的针头消毒之类的工作,对于药品是不熟的,她在医院待的时间不长,只见过一个骨头上生了毛病的患者使用过吗啡。那个患者入院时穿一身青色长衫,头上戴着一顶灰色巴拿马帽子,估摸着正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,虽然身上有种病人特有的颓气,然而眼神里时不时透露出的神采很是锐利,随他前来的那位太太看起来相当贵气,梳着爱司头,耳畔的头发用珍珠发夹夹得整整齐齐,长指甲染成了红色,尖下巴轻易就隐在了脖子上蓬松的貂绒围脖里,衬得养着一双杏眼的面庞更加白皙,她看起来比男人年轻至少两轮。跟男人说话时,从这个女人的贝齿间流出的,是少女式的甜腻的话语,他们用的是一种南方的方言,听起来像是从江浙一带过来的,这使得一些简单的对白也显得格外粘糯,三春在北方长大,本是不大听得懂这种语言的,不过从前隔壁住着对上海来的夫妻,有时也会找母亲去搓麻将,在牌桌上,三春也听懂了不少南方的日常闲话。. K6 Y/ I0 w' p8 H: b( q. J: u
. b3 d8 s8 _5 h' h. U
这女人初来时眼神是骄傲的,到第二个月,三春有次在医院的楼梯上碰到她时,眼底挂着的泪痕竟将她的粉面划开了两条口子,露出底下黄的肌肤,额前耷拉着一缕从发髻上漏下的发丝,耳边也少了浑圆的珍珠,她对三春投来的匆匆一瞥,也有凄凉之意。三春在楼梯的最高阶上,看到了静静卧在那里的珍珠发夹,想必是女人离开得过于仓促,竟连发夹掉了都未曾发现,光线被延伸向走廊的墙体遮挡了大半,然而那微弱的光还是在三颗珍珠的表面照出了莹润的光泽,女人应该走的不远吧,但是三春却拾起发夹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之中,是的,在幽暗中,这样的光泽她无法抵抗。
2 D3 |# O+ e. R/ [" o/ |" U9 E" n+ ~9 R- O0 J7 \
不过,女人这样仓促地离开医院,想必是发生了什么。
& [. i/ ?% I1 U2 q- E- n" N8 q% G9 y# {$ G  N) w" U
三春不明就里,只是按照标准给病患准备药品,在男人的份例里,她见到了一小瓶名为Morphine的液体,那个时候,她已经知道男人患的是骨结核了,因为是传染病,一般医护人员对男人都有些躲避,只有穆明每天为男人诊治。
: v  f3 N+ W% T: T5 e# l8 _0 T: M5 _7 a! Z
三春戴上口罩,将药品送入病房,她才发现,与往常的冷清不同,这一日病房内热闹不少,男人的床头,坐着一位同他年纪相当的太太,这位太太着绛紫色的绒面旗袍,领口处别着一枚莹绿的翡翠别针,与手腕上的手镯想来是一块料子做成的,太太身后还站着几个年轻人。三春给男人注射时,那位太太一直握着男人的手,年轻人中一位穿着西装的,也在询问这注射的是何种液体。
1 F- |$ s5 F* x9 }
5 Y& ]/ y0 ~7 @4 f8 d; t0 j* q“这一瓶是吗啡,是为令尊止疼用的。”穆明此时恰好来巡视病房,三春回过头,这一日是晴天,阳光打在老师的脸上,这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,因为线条过于硬朗,倒显得有点不近人情,他的胸口有白光闪过,三春定了定神,才发现是他胸前口袋上夹着一只钢笔。
2 Y( \) Y; b& ^+ h
. H- w5 }3 W, X* v2 U% J7 {; ~9 \9 }那位太太听闻,眼里有泪水荡漾的痕迹,她拿手帕压了压,没有哭出来,而是用方言对男人说着什么,三春隐约听出,她似是在责怪男人没有将病情如实告诉家人,男人用没什么力气的腔调回答,大概是自己也没想到病会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迅猛。2 `5 N' M& ]3 E

. `7 I6 W" ?. `* d然而不管是男人还是那位太太,甚至那位穿西装的年轻人,对穆明似乎都很尊敬,三春听一位护士说,男人的骨结核已经很严重了,病灶在尾椎,背部已经出现了溃烂,很大几率会传染给别人,目前医生之中,大概只有穆明还在认真替他诊治。  M7 f5 l! d. e. K9 Y: R
$ [5 L6 a+ P2 z+ y& ~' w0 j1 X& a
那之后又过了几周,三春依照旧例去医院做工,才发现男人已经不在病房了,有流言传出,说男人已经回了南方治疗,据说在南方他颇有势力,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,在京逗留短短数月,竟染上了这样的毛病,最后南方的太太和少爷知道了,才上京将他接回,究竟有没有将这件事怪在年轻女人的头上,三春不得而知,不过想起那天在楼梯上碰到她的那一幕,想来是因为隐瞒病情一事被怪罪上了。大户人家的事,三春不大懂,她那时想的,就是在医院谋一份稳定的护理工作。
+ F2 l+ }5 I# D8 p, H: p; N
4 J3 ?+ b' B5 g- V- b又过了一段时间,三春在给病患送药时,在走廊上碰上了一个穿着灰色绸褂的男人,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,三春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,擦身而过的时候,三春才想起,之前那位穿绛紫色旗袍的太太带来的男人中,似乎就有这一位。  I* A9 y' p; z- ?, {

; O( T* ^! ^3 ^& B) D0 x# i: P) V* W大概是因为来过一次的缘故,这男子熟门熟路,在走廊的尽头左拐,三春知道,左拐后的第三间,是穆明的办公室,果然,三春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。1 W# H" n9 H& G' L0 P& `: J4 d
8 w, O5 k" ~$ C' Q9 T) O
牛皮纸信封里塞着的,是钱吗?虽然不知道男人有没有辞世,毕竟骨结核这种病,治起来相当艰难,穆明这么尽心地治疗,许点报酬也是应当,但倘若真的如此,为什么要现在才给呢?! ~1 ?0 {" H; V) J4 K

& D% P+ v9 H5 V三春想不通,在那个信封被交给穆明后不到半年,医院里就有传言:穆明偷了特供药品吗啡。
2 ~1 C1 J+ j9 H9 l
$ P) I8 r1 y' A& D, f5 ~9 f4 O三春这才想起那次给男人注射的名为Morphine的止疼剂,有传言称,吗啡所存放的房间,只要特定的几个人有钥匙,穆明就是其中一个,那个房间紧挨着一间实验室,半年前,穆明特地与原先使用实验室的医生换了房间,从距离上来说,他是最容易偷走吗啡的,何况他还有钥匙在手,事实上,也有人说过曾看到穆明从存放吗啡的房间里出来,但院方的记录是那一日他并没有给任何人开过吗啡。
# _  g( I) T2 M+ ]7 V% T* ~" B
然而一切都只是推测,为了防止重要物品被窃,院内规定医生每日在离院前要接受检查,虽然遭到很多医生的不满,然而院长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力排众议,倘若实验室内部分有毒的药品流入社会,其后果不堪设想。
' u+ {+ e$ s9 R, U
9 \) @" w0 G% k( J$ T虽然穆明的嫌疑最大,但是他的出入记录干净无比,没有确切的证据,因此,院方只是更改了吗啡存放的房间,但是关于此事的流言并没有终止,三春听说,穆明已经在这个月辞去了医院的职务,想来他的压力也不小吧。- ~+ d2 ?0 [' p, e' O( b3 s! O# ?

  F/ j, U/ I4 T烛火又逐渐微弱下来,三春从回忆中回过神来,如果,吗啡真的是穆明偷的,那么,为了让父亲不再疼下去,自己是不是可以找他借一点呢?
5 K3 n5 R4 L  b" y) D* C4 o
; C! U& D3 ]; }, `% L* j) a3 o( ?8 `) P0 w

7 [3 j0 I4 Q, a/ S9 P- Z  z3* G* o+ E) C0 V$ v3 H

- k& d0 H" h7 T) _穆明住在一个叫做玳瑁的胡同里,胡同深而窄,住户不断将自己的院子向外延伸, 已是日暮时分,劣质煤球燃烧起的烟混着炖中药的气味在巷子里飘荡。$ O+ w; }4 e/ g, {! N1 f- ^

4 c- a* i. F4 M2 Z* i, q" r( p5 ]9 [/ G% C三春找到穆明的家,院落整洁,没有占用过道,这样一个规规矩矩的人,要说他偷了东西,三春有点不相信。三春敲门,好一会儿,穆明才将院门打开,似乎很惊讶三春的到来,毕竟在医院时,他们除了必要的接触外,几乎形同陌生人。; l8 l) W+ Z/ V+ o' F" z0 O- A
' K2 N* C6 y2 |; Q  ]: E6 q
三春注意到,老师的房间除了几件家具外,几乎什么都没有,桌子上也只有一台打字机和几本书,似乎是用于撰写医学论文的。
8 _* A- R9 ^! z5 @2 R1 d* Y2 Y% Q! w  ^
三春不知如何开口,支吾着说出了父亲的病情。1 @( V. }( Y" B) j  m0 O8 w! o7 @

% m; _# M. W4 \/ S. y9 `# A0 m" d“令尊的病,确实棘手。”穆明将烟蒂按灭:“我也束手无策呀。”. Y3 V5 _, _' z. ]8 q$ l3 j. s& X
- E9 O) }% A6 C6 n: C1 j
“不,老师,我来不是要您给家父手术。”三春搓了搓手:“该找的大夫我们都找过了,实在是没什么法子了,眼下,只希望能缓一缓父亲的疼痛,好让他……”
( n+ g( H9 d7 {- D! j1 v9 F, w% `# s0 M3 S/ ^
“走得安详些”几个字,三春没有说出口,穆明将脸转向她,品出了她话中的意味,因而那张脸上,染上了一丝愤怒的气息。果然,老师很在意被人认为偷了吗啡这件事。
7 N) k" S  B; k& \9 i: _
4 ]. E7 x& H8 |+ Q0 z不过,这怒气一会儿又消失了,老师叹了口气,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,用铅笔写上几个字,又从皮夹里摸出三个银元:“这些钱,应该能买两支吗啡,不过这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到的,你把这张纸给陈医生看,他多少跟我有些交情,抱歉,我的能力也有限。”
" D5 a" V; ~( ?) k8 K
& ~. p# W6 J- c9 \男子的脸上展露出一丝同情的神采,这几乎让三春觉得,老师不可能是偷吗啡的人。4 [5 c+ j' T' P1 y

/ g4 A. f8 _8 T' l2 u. `- ]3 \9 r三春没有接过银元和纸条,老师就一直伸着手,眼神坚定,三春只得接过,沉甸甸的三枚银元,这个时候,西移的太阳将最后一丝亮光射进窗口,照在银元上,折射出一抹亮光。
- p, E7 j1 H' q& w. _( H5 _6 p5 m$ b3 U/ y8 H. E( Y9 G
与这相似的亮光,三春记得在哪里见过,对了,当时在医院,老师讲述吗啡的用途时,也有这样一丝亮光闪在他的钢笔上。三春的脑中冒出一个念头: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老师用过那支钢笔,在医院,他给病患看诊时用的是另外一支宝蓝色钢笔,说起来,他在医院时常常夹在胸口处的钢笔,基本上只是一个装饰。
* F; f/ [' N3 Q3 r% h9 d# n5 m6 Z. |! I9 m7 [+ s' C( g
不,如果不是装饰,而是掩饰呢?钢笔的笔芯,不是正好可以吸入吗啡吗?或许是为了保证吗啡不被墨水污染,老师才会在会诊时使用另外一只钢笔,这也成了一个破绽。. n! J1 b: }+ q. P# U
+ ^5 X6 b* }' f2 c3 a
因为这个想法,三春的手不自觉地有点发抖,在老师发觉异常之前,她敷衍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,逃出了老师的屋子。# q& m) F3 b+ p* R

; t+ x& P  j/ x& Y: g) p( E因为老师的三个银元和那封信,父亲在死之前,终于享受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没有痛苦的时光,陈医生在把药交到她手里时一再嘱咐她,一定要小心,每次半支就好,一次注射过多会致死。三春在给父亲注射前,仔细地在他的手臂上寻找着那根几乎细到看不见的血管,这透明的液体,只要注射进去,就能让人暂时免于痛苦的折磨,她看向父亲的脸,那张脸上颧骨突出,眼球泛黄,已经全然没有了人类的样子,对于父亲来说,如何解除痛苦已经成了生命的头等要事,至于死亡,则是不用再去考虑的必然。父亲是在第一次注射后的第二天清晨去世的,这让三春恍然间她想起陈医生的话,内心隐隐担心,会不会是自己注射的剂量掌握得不对呢?
( @0 r# L3 u% y8 C6 j% `. w
. `/ n" {" c( o; V. E6 z父亲死后,她从学堂退了学。母亲头上白色的绒花还没有摘下的时候,就有人上门谈起了那桩亲事,篾匠家的二儿子,就住在她母亲娘家的村子里,如今篾匠也不单单只做篾匠活了,也盘了店面,大儿子和大儿媳成天在店里忙得热火朝天。母亲是顾虑她的感受的,因而坚持要求年轻人先见上一面。
1 d% ]( Z* N3 ]) S, L1 l' m+ ?) C2 R
见面的地点在宝宾楼,篾匠的二儿子对那一盘酱肘子的兴趣似是比对她还要大,篾匠的老婆尴尬地笑,母亲也只能夸几句他的老实,夜幕降下,三春在玻璃窗中看到了自己淡淡的影像,她有一张饱满,年轻的脸,五官中规中矩,没什么出挑的地方,仿佛年轻只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,要用来与篾匠的二儿子等价交换,生出一场婚姻,她总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脸跟医院里的那个女人相比较,但又觉得毫无可比性,仿佛单单只是她那双柳叶眉,就能将自己的一整张脸都比下去。三春的耳畔,夹着那日在楼梯上捡到的女人的珍珠发夹,因为喜欢这个发夹,这一日她特地也梳了爱司头,染了红指甲。她那时还不到十六岁,总以为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女人,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。& k# l  N/ u* U; w2 B
0 n$ O+ V0 ^( B9 ]3 w! t
亲事眼看着就要在席间定下了,三春端起母亲面前的酒杯,借着敬酒的名堂喝了几杯,又以醉酒为借口匆匆离席,留下错愕的母亲一人在席上。! P/ e+ u; K5 \: o

+ u0 r9 Q: X" G" Z8 N8 v8 U三春像条缺氧的鱼,一溜烟地跑出宝宾楼。$ u6 [9 Y" M) S. w1 b

% x% T8 u% b6 W1 u跑着跑着,她来到穆明的住处,那时天已经黑透了,经过一户人家时,门突然打开,煤油灯的亮光照在她的侧面,珍珠发夹的光泽让门内的男人不自觉地说出:“哎呀,你今天来对了,刚才我还看到穆医生回家了。”
/ V9 z1 e; d* B# \: K+ F, G
- I2 |9 c# a1 v" ~( G$ d' `4 a三春转过脸去,男人才发觉自己认错了人:“真是不好意思,您这打扮倒,尤其是这发夹,叫我以为是前一段时间来找穆医生的一个姑娘,当时跑了两三趟了也没见着。”
& S: q, t1 B" @
/ E9 o* Y9 F% v1 z; t! D* L3 \三春对男人报以微笑,男人讪讪地将蜂窝煤倒进廊下的炉子里,拍拍手上的煤灰回了屋。
. p5 F& k' _" s6 U7 j# ^3 g) X& J5 g8 R' p8 n
她继续走着,却一直在回味男人的话,在医院的那个女人,似乎是来找过穆明。是因为男人的病情吗?又或者是想要通过穆明在男人面前重新取得宠爱?如果真是这样,老师应该不会想要见到她吧,三春想着,将头上的发夹拿下,放在手提袋里。
1 I/ V6 E3 Y% @$ b# H1 ~+ a2 l7 A! b9 P' u. j
她已经没有退路了,无法回到学堂,又不甘心就这样定亲。如果,老师真的是利用钢笔偷了吗啡,她多少算个知情人,以此相要挟,要老师教她行医,要不了几年,不要说是一般的护理工作,说不定还能开个自己的小医馆呢。/ X6 Z. G! t8 f7 p9 L% {( x

! R6 f; T3 T0 s9 b
  s1 i3 F) F# C7 |% A9 k& z' U
: V' w/ |' I. ]& E4 h; y( T4; L  F4 n7 n+ m' |* f+ m
8 H$ a# X; p, Y1 N" q- x
天色暗了下来。这是他们在船上的最后一个夜晚,第二天一早船就要在上海靠岸,再转乘火车前往稻县。9 f6 H. ^) k, T& A* |1 y- @
/ W2 @2 t' @3 A4 u  E9 I
三春之前并没有听说过稻县,那日她提出要跟随穆明学医,老师以之后要去稻县开医馆为理由拒绝了。她年轻而固执,不管稻县在哪儿,她都想跟着老师。或许是被她的坚定打动,又或许是真的害怕她去医院告发钢笔的事,穆明最后同意了她的请求。5 \: A2 s3 E1 }, r
9 c. }8 d* m8 t$ F/ Q) y
她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去稻县,也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偷吗啡,但这一切,似乎都发生在那个男人入院以后。可老师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呢?教会医院的外科医生与县里的郎中,两者根本毫无可比性,老师去稻县,究竟要做什么呢?
, W" L2 t. x4 _; C1 w
& c# n. a! |  H. g4 x# |穆明抽完烟,就随她一起回到了餐厅,他没有吃东西,只是喝了一杯红酒,离目的地越近,老师吸烟喝酒的频率就越高,这让三春越来越笃定:老师去稻县,一定是有着什么理由,并且老师本人也相当忐忑。1 a+ I5 S/ g6 i* E. x/ z9 U2 D: j
: h+ K$ e6 T2 X* s: C
翌日,在去稻县的火车上,三春买了份报纸,瞧见了一则讣告:橡胶协会会长王长明昨日去世,享年五十二岁。三春在下附的照片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,戴着巴拿马帽的男人眼神果毅,正是患骨结核的那个男人,讣告中不乏一些夸赞,仁义和儒雅大约算是对他一生的总结。& l& I% F" {6 M5 z$ ?
$ A1 X5 I, w2 N# z, Y' h7 Q! T
三春放下报纸,将印有讣告的那一页推给穆明,老师苦涩地一笑:“终究是走了。”
  r& V- p) ?& f& P; p6 z' T% T' A2 Y$ g' N8 F
骨结核本就难治,何况入院时病情已经到了那种地步,作为医生,尽力治疗的病人还是走了,老师应该也觉得无奈吧。. |( _1 @$ `+ X7 O. W1 P4 ?

! r2 B: l* n4 r  C  c: `从火车上下来,稻县被梅雨季节的水汽洇成了一座朦胧的城池,几个缩着脖子的男人立在路边,怀里抱着乌黑的一根扁担,见他们从火车上下来,挑夫争着上前,穆明眼见一个挑夫将手伸向他的手提箱——这是挑夫常用的揽活伎俩,他在惊慌中竟紧紧抱住了箱子,三春看在眼里,觉得箱子中一定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。
3 R! a; f: k+ N& {
* s# {2 F4 a  P- j他们最后没有雇挑夫,好在也没有太多行李,只是老师一路走得十分小心,稻县的街道不宽,大多用青石板铺就,两边是江南常见的粉墙黛瓦,他们走到一条名为“莓苔街”的地方,路方才稍显宽阔,虽比不上京城繁华,但想来也是稻县数一数二的集市了。: u0 m9 B( _1 G2 U; e" o9 {
/ _5 c" R" q0 a2 w/ c. `
三春留心,除了一家生药铺和一家针灸推拿馆,街上也有几家郎中的医馆,但西医馆是没有的,穆明大约是要在这条街上落下来。不过人生地不熟,世道又不太平,京沪两地学生运动闹得厉害,北边据说日本人又不安分,想要在此立足,恐怕还是要找到当地的望族寻求照拂。
3 ]$ b7 @: \% V
5 M8 K( L) U/ _9 c若说此地的望族,不得不提戴家。
2 t2 p  C( I5 F
/ A3 J3 j- ?7 }' C* @' R8 U穆明将信从木窗里递给门房后,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,门房将大门打开,笑着迎了他们进去。
/ k% i, _+ x' U3 p% }' G1 E  D* {7 O, F
这是戴家在稻县的祖宅,家里头原先靠的是航运起家,戴家二老爷戴新传光绪年间中过进士,去年又得到提拔赴上海任职,仕途一片明朗,戴家其他几位老爷也大多在各地经商,这片老宅,如今只有戴新传的三子戴茗泉和他的夫人芮郁芝还在住着。
4 Y  q4 n, W- W. Q7 k# B" Q2 h( q2 U) i
三春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下,堂上一个年轻女子对她笑了笑,她正是戴茗泉的妻子吧:“两位是从京城来的?”穆明点了点头。. ?4 E# I- s# d! s# u1 I
2 ]( U6 m; K0 F4 |+ O1 `
“王会长在信上说,穆医生是来稻城寻亲的?”
: o. }  H1 |4 P( R) O! S5 k$ X) p6 l2 F2 @% p5 M
“是的,我是五岁左右被拐卖,如今岁数渐长,一事无成,想着要回稻城寻亲好安定下来。”
/ _, b. v1 O* [8 {& |" d$ g( F7 y8 q6 ~1 w" n2 t8 @
“既是儿时的记忆,穆医生怎么就能断定自己是稻县人?”
: j" G4 w7 U  a- ]& T# p* f* @: W5 Y" W% w6 N# W8 U7 U! _
“我记得儿时吃过一种鸭子,与各地的鸭子都不同,皮不像烤鸭一样酥脆,鸭肉的香气也不似盐水鸭,吃起来还有木屑熏过的味道,就托王会长帮我调查,王会长来信,说这是稻县一带的特产,这才敢过来。”1 j- c- @/ J& L7 u) {- k$ m
5 S$ Y  Q2 ]# F
是了,三春想起在医院见到的那个手里拿着牛皮纸信封的男人,信封里面不是钱,而是穆明拜托王长明调查的结果,想来王戴两家是旧交,有王长明的信,他们在稻县落下来不是难事。, I; m9 N8 l' d8 I5 J6 Z9 [0 ~% \
7 B  ]' ?! T% v9 y; a- J6 o! `# \
“是了,那正是稻县的熏鸭。”芮郁芝笑了笑,随即把手帕按在嘴边,遮住了微微漏出的贝齿,又把目光投向三春:“这位想必是穆夫人吧?”! n" o0 N* I) G
2 U& [( I4 i8 n- V6 @# [
“啊,不,我是老师的学生。”三春不自觉把身板坐得更直,回了话,她也留意着芮郁芝——她只是在脑袋后头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,月牙白的旗袍上隐约可见埋在织物间的细银线,饰物也多半是玉和翡翠,连耀眼的金饰也见不到,这样的装扮倒是和这座阴沉的老宅搭得很,唯独那双眼睛,三春觉得过于明亮了,像老宅的天井里漏下的一丝阳光,刚好照在了盛开着睡莲的鱼缸内。8 C1 Z2 p9 }7 W# l

2 b2 [& N# U# L- t“真是了不起,年纪轻轻的就是女医生了。”女人这么说,三春报以羞赧的笑。穆明看了看怀表,芮郁芝倒觉得不好意思了:“三少爷昨儿个回来得晚了些。”
: i. q0 X6 e$ ~, L$ r: U! F
! A7 \. g% S) M正说着话,一个男子从门外进来了,三春留意到,男子的步伐有些轻飘,眼底泛着红,想来是昨日醉酒的缘故。关于这位戴三少爷的传闻,她倒是也听说过,他之前似是一直在上海读书,前年回来结了婚后,就一直没有再回去,按理说其父在上海为官,三少爷在上海谋前程应该更方便。
  n% W% C6 l: m5 F9 U+ g
, C; O" Z9 B2 v也不知是什么缘由,让这位三少爷在婚后染上了酗酒逛窑子的毛病,在老宅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,想来是比在处处受管制的上海要来得舒坦吧。
& S% L- |. ?- G. i
# v5 J! T: A% \$ W: ]见他进来,三春看到芮郁芝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,天井里的亮光被乌云遮盖了,她仿佛变成了房梁上看不出年代的漆黑的一根木头。+ q# B$ f9 b( F9 a

" x1 a3 D- |# j( s! X+ q3 D# D5 x6 k" P" T: g( b4 L( o9 Y
$ V0 y6 p' E8 w6 a  H
5
1 Q5 m( K' w% T, v* q7 F' N% p0 X4 T5 J' T* u# s. f
端午后不久,穆明的医馆便在莓苔街开了起来,起初穆明还会时常坐镇,在教会三春一些医理后,他便逐渐撒手不管了,倒是每日往戴家去得勤。
7 i( Y- w6 g) L/ R9 \% @8 f. N
& n. `2 T/ T( b4 l次年秋天,窗外金桂开得正好,连同金桂的香气一起飘散在稻城的大街小巷的,还有这样两则传闻:一是戴家的三少爷戴茗泉患了心悸,时不时发冷汗,呼吸困难;二是戴家的三少奶奶小产,据说是不知道怎么惹得三少爷不高兴,动手打到了要害,闹到半夜,胎儿还是没有保住,三少爷为此颇为自责,在城外法华寺一连办了三天法事。
7 T7 N* ]* l' ]0 t. s1 J6 `
. k/ V0 N5 U8 e/ K0 T那一日穆明难得回到了医馆,他在金桂树下的石桌上饮酒至半夜,三春扶他回房间,在幽暗的楼梯间,三春觉得脖子上冰凉一片,老师在哭。
8 I- {  ^' N- m- d0 r: `) x' d" s
" M% ?$ D6 f: b6 m! N老师为什么会哭呢?人之所以会哭,大抵是因为悲伤或者内疚,虽然也有喜极而泣的情况,但人在高兴时大约是不会一个人喝闷酒的,她隐约觉得,最近戴家发生的事,很可能与老师有关。5 q8 J* x8 t- \6 T  W

8 |+ x% V0 j" G& c再加上他们来稻县已经一年多,老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寻亲的事情,她愈发怀疑那只是一个借口,是了,一开始有病患上门,对老师说方言,老师根本听不懂。人们普遍认为孩提时期的记忆不值一提,然而孩子的心就像一个幽深的古井,不管你丢下去什么,即使被淤泥掩盖,也依旧好好地保存着,倒是大人,有时轻易就能将一切忘掉。如果一个人在五岁之前在稻县生活过,那么不可能完全听不懂方言吧。$ O6 z5 H3 y0 z! L8 m0 c
% H$ i! I# b) {0 e; Q8 q* `- O
她抹了抹脖子上老师的泪水,老师,应该是在撒谎。
0 e3 |% r* j$ R! B1 W
2 K+ M! q$ [, A, z因为对老师的怀疑,她开始对这间房间也充满好奇,她想起在车站时老师拼命护起的那个手提箱,她找了一圈,才在床底下的一个木箱子里找到了,她打开它,果然,里面整齐地码着不下五十支玻璃药瓶,不用猜,是老师在医院偷走的吗啡。
3 X; p" k, a* x& R. G! K* r9 T
! Z3 F9 r" }) i0 K6 }箱子已经空了许多,三春估测,原来这里摆放着的吗啡,大概不会少于一百支,是什么让老师不顾危险,半年时间内偷了这么多吗啡呢?假使原先真的有一百支吗啡,那么其余的,都到哪里去了呢?5 h. l( e9 L' H. L2 M

. c1 g/ ?$ M0 s% ~三春将门悄悄带上,她回了房间,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,除了老师外,能给她解答的,应该只有教会医院的陈医生了。
9 {! `  I) ~3 x+ t3 f
* A/ E* r& l9 d1 g- t这一年的金桂终究还是开完了,只留下一地烂成锈色的枯花,这时节她终于等来了陈医生的回信:" e( D# f0 C% V# o" ~

( L. i! ^& ]. }7 \8 Y4 w+ Z3 O9 p“近期京城时局动乱,入冬后病患又增多,耽搁了回信,你所询之事,西洋医学界也确有争执,其中医理复杂,余且一言以概之:Morphine确能止痛,但其与阿片烟有同理之处,长期注射,易致成瘾。”
1 G; T# a9 ?/ p: V4 N+ R. l' o" J' W2 ~/ t
三春将信凑近煤油灯,纸张在火焰中萎缩成灰烬,她想起曾在大烟馆附近见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人,即使倒在路边,发着抖,也要往烟馆里爬。是了,戴家三少爷发冷汗、呼吸困难的症状,说是心悸,但也正应了吗啡注射成瘾的表现。吸食大烟的人一旦发作起来,眼里除了大烟,可没有什么亲人朋友,下手也没轻重,想来戴家三少奶奶小产,多半是正赶上三少爷发作的时候。
! V/ [  Q5 j8 P  N$ x% }, V, [# f0 g% W7 m! r' f
老师那晚的眼泪,应当是为那个无辜夭折的胎儿流的,三春在房里踱着步,很有可能,老师一直在为戴茗泉注射吗啡,戴家三少爷荒唐,是不会拒绝这比鸦片膏效果还要强劲的吗啡的。6 l* i) g2 {" U$ ~' b( \, @- W
' `% R/ `! w% W# t; d
可是,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?三春注视着煤油灯里的火焰,原本以为跟随老师,会有不一样的开始,但是老师似乎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,就像这火,既能照亮前路,但也能瞬间吞噬房屋街道。她的心里隐隐滑过一丝不安,老师不是那种会折腰讨好权贵的人,不然也不会从京城来到稻县,更不会为那个夭折的胎儿落泪,他做这一切,究竟有什么理由呢?: i8 |- a& R- c6 p

/ p0 Y8 u6 R6 r, [: W5 ^8 F" Y  Q第二日,三春起床,穆明正在院落里扫着落叶。
$ s. G) W6 G3 x, L8 D8 c0 _1 ~- M
“戴家少奶奶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大好,三少爷的意思是让你去为三少奶奶瞧一瞧。”$ T; c5 J. Q4 U( r
3 u9 ^% L0 o1 o! [
“老师也知道,我治治伤寒发热还行,这月子间的调理……”
! u' @3 H; ^6 ~+ }* M1 t' E- p/ s4 u1 z; e2 |' Q1 ]9 v! V
穆明叹了口气:“三少奶奶大约是为这事伤了心,三少爷又不放心让我去问医,我想着,你与三少奶奶或许有话说,你多宽慰宽慰她,心结通了,病自然也就痊愈了。”
2 l: `- F- e3 q- n: [& S2 }, O) ~6 C6 ~+ k, _( E
当天下午,三春收拾了一番,去了戴家。芮郁芝躺在床上,才刚入冬,她就盖上了厚被子,三春瞧见她睡在里头,一双眼睛又是木头一般,脸颊上的酒窝也隐在了凹陷的阴影中。
1 s1 O: U4 S: ?. `; D2 o
- z. K& Z( w, J& \) U! r, Y" T“你来啦。”她看见三春,坐了起来,乌发从肩膀上滑落:“我就说他们请的哪位女医生呢,原来是你,也是,稻县这种地方,哪来的什么女医生。”4 ^0 W0 F3 Z. ^3 @( `! y1 A! g
; m  {4 k, @, ]' q2 {. Q
“三少奶奶别这么说,我不过也是跟着老师学了些鸡毛蒜皮,谈不上什么医生不医生的。”
8 C; l  D8 ]; o0 l# R. z1 }2 p8 @2 N/ c' |9 r1 Q1 J1 X" C
“你入过学堂吗?”
! Z8 p1 i* e2 s+ j, w+ g( ]6 d6 C
$ d! [# b2 o1 R1 \“读过几年,家父去世后,多亏老师收留了我,这才来的稻县。”. P# c. w+ B" @: I: i4 c4 k
7 D1 L# J. w' F* y( S  o
芮郁芝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悦,三春才意识到,自己或许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老师,芮郁芝想必对老师的所作所为也有察觉。
+ H2 x  A% o+ [3 H) R
" A# `  Y# E/ g5 w+ a- F6 \“三少奶奶是稻县人吗?”三春岔开话题。8 J! c6 p4 H2 q7 j4 s5 Z+ Y
( M5 l2 Q! `, P
“不是,我原先是嘉定人,在上海读的女校。”芮郁芝将被子掖了掖,“读书那几年,快活是快活,后来学生运动学校停了课,想着总有复课的一天,没想到就再没回学堂了,家里做主,嫁给了三少爷,这才来的稻县。”
5 o8 D* z7 j' B! q3 J! ]1 s6 R" o8 r
她说着,咳了两声,对廊下站着的一个着粉衣的姑娘说:“春桃,你去把药熬一熬。”春桃扭头走了,也没应承一声。+ H) g; ]) Z1 `: |$ K+ I5 p

8 S* t3 b' w9 P+ a“她只听三少爷和老爷的话,我的话,在这个家是不大顶用的。”芮郁芝苦笑着,“我也就只有对你能说说这些话,三少爷一年也不回来住几晚,早知道嫁过来是这情形,当初不如死在运动里呢。”
, I6 h" g5 O" L; ?$ r+ D, F( q, v$ ~+ t7 b
三春听她谈起过往那段经历,语气是留恋的,或许多谈谈过去的事,对她的病有帮助呢,三春就着她的话头问:“我没在南方读过书,你说的运动,是怎么回事?”; Z. Z  g! x/ t& U

2 R8 w, M8 g1 q/ K' ~% e: m“呀,你不知道呀。”芮郁芝惊叹,“这事当初闹得挺大,最初是警察打死了一个纺织厂工人,按理说这事哪年没有,当时学生间流传开一些思想,大抵就是站在了工人这一边,女校还好,不过是跟着游游行,男校那边,尤其是圣约翰大学的男同学,据说当时都快到暗杀的地步了。”, t8 v! {2 |; t0 c8 S/ q* u8 C( \
. \6 S- X# Z4 [+ Q; g
“暗杀?”三春咋舌。
+ ^" F- ^; G# ?9 a% Y
& Y4 V" a! E7 c! B8 `“三少爷当时也在圣约翰读书,读得好好的呢,被老爷叫了回来结了婚,想必也是老爷怕他受牵连,这话也是结婚当天我听到的三少爷的醉话,什么暗杀计划的,不过后面也没传出哪个官员被杀,运动后来也渐渐淡了下来。倒是三少爷,结婚后就没回上海了,一直留在稻县。”芮郁芝说了许多,见三春听得走了神,方才不好意思:“同你说了这么多过去的事,不知不觉话也多了起来。”: \5 e* F" n) L  C8 b5 ?+ t1 [
! y: i' b% f) c1 T3 |
“没有的事,三少奶奶多同我说说话,身体也恢复得快些,您还年轻,会有孩子的。”
4 c8 x* P1 S( `4 R
& b& P" h. R2 u, y7 B$ j! r芮郁芝的叹了口气:“有没有有什么区别,不怕你笑话,三少爷的脾气越来越差,从前只不过喝酒找乐子,最近看身边的人一个不如意就打,有孩子,也只不过多一个受罪的。”
- f" w: P7 m- {, w$ `8 ?
4 ^0 W6 X) W: q4 c! O1 g春桃打开帘子,将一碗黑乎乎的药端了进来,芮郁芝就没再跟三春说什么学生运动了,乖乖喝了药,三春从药箱里给她拿出几瓶西药,嘱咐了一番便出去了。5 d6 w0 N) E7 s$ \/ @, ]) b" m/ v

" p7 p" Q7 m- a% N1 E“你要常来呀。”辞别前,芮郁芝这样对她说着,三春笑一笑,瞧见她床头花瓶里插着的几朵木芙蓉,已经萎缩成了球状,眼看着就要从花茎上落下。
$ ~; B1 h7 [9 m' a
9 b& @" C+ o6 I1 N) `
+ ?7 n. ]( K7 a0 k& @+ e8 o& K* `- i  p  @
6: G& k0 G! n2 K9 |: g

( f- O: G9 U& W3 N' q8 h枝头的柿子泛起红色的时候,三春在医馆门口碰上了一个挑夫,扁担的一头倒绑着一只白色的鹅,男人走近了,三春才发觉那鹅的脖子比寻常的鹅类长出许多。
: T0 h. @( ^3 c' u4 Q8 {% o
0 I4 ^/ \: H9 M+ R“这是天鹅呢。”男人对路过的询问他的人说道:“棉湖上来了好些,打北边来过冬。”
$ I2 R- P1 V+ z( f# O8 Y: S3 r; n$ ?' K
天鹅已经死去了,从嘴角流出的血滴在石板路上,延伸到了三春看不到的地方。三春不自觉地想起那洁白的鸟类,她没见过它浮在水上的样子。她向芮郁芝说起了此事,棉湖离戴家老宅不远,芮郁芝也来了兴趣,打发春桃去街上给她买酸杏,她自己倒穿戴整齐,央三春陪她去看天鹅。# H: k; }# {7 @* Q" P% h5 s# ^8 `* |

1 y* }$ z. Y/ K9 @, S* i8 c7 m  U( W三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着她的病着想,还是自己也想去看天鹅,她觉得自己和芮郁芝仿佛还停留在童年期,为一点儿小事就高兴过了头,又或者是稻县的生活太单调,男人们可以喝酒找乐子,女人们则实在无事可做。
4 h* j8 \; ^1 v% e% b" ~, r
. m- C- j( E' W9 \# E" |, Z4 z芮郁芝穿上了马裤,又套着一双黑色马靴,这让她精神不少。棉湖边的冷风吹得厉害,来捡天鹅的人大多受不住早早回家了,风把芦苇按得弯了腰,三春看见一只洁白的天鹅,正将红色的喙啄芦苇的根部,身后,另一只天鹅正警觉地观察四周。' i0 s: }* t& G6 ?' ]2 f

% X0 r& r  [( P& \6 [5 k- \( D“从前读书时,学堂倒是养过天鹅,就是水是死的,养的天鹅也灰扑扑的。”芮郁芝笑了笑,“天可真冷。”9 \. o" H4 C0 O. y2 E
# Z' x5 G' a: S; C
三春围着母亲给她的围巾,她分出一半,披在芮郁芝身上,两只天鹅在芦苇间若隐若现,直至夜色将它们隐藏起来。, T* y; T9 l# l, U7 Y" e
4 D7 c# ~, u/ u+ o2 f
回到医馆,穆明正喝着酒,她上楼时,围巾被楼梯间凸起的木头划破了。
: c% g  r- M9 D- ~+ t4 w0 {& Y4 K2 h1 a$ M: M
“哎呀。”她忍不住叫出声来,这是出门前母亲给她的,自然珍贵,更不要说眼下上面还沾上了木槿花的味道,那是三少奶奶发间的气味。0 T1 Z9 f4 `' g% c( m1 P+ _
4 Y  h0 Q+ I" v8 R& V' g+ J
“怎么了?”穆明放下酒杯,看到那被划破的一块布料,“明天我带去裁缝铺补一补吧。”+ P# Z- @' m2 x% B* q& s

1 c- Z6 T2 g* v“不用这么麻烦老师,我自己去就可以。”
' W! h  H' L4 m1 s: ?) A5 N9 P6 x; Z- f* n
“刚好顺路,明天我要陪三少爷去划船,最近稻县来了天鹅,三少爷要去湖边看一看。”/ F$ Z- A- |5 z8 }. m. d
% L* S7 E3 W) y; a
三春没有说话,回了房间,第二日晚间,穆明回来了,戴着一身的寒气和酒味,三春不禁想,老师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,陪着三少爷呢?穆明从怀间掏出那围巾,三春见到破口的地方被绣上了一只金色的羽翼,下方绣着一行英文字,三春不懂英文,穆明说这英文是裁缝铺的老板缝上去的,他也不甚明白,三春接过围巾道了谢,转身后上了楼。
  O( d3 ~9 }- T& G+ v4 D! {* S, p- ~9 D. {( z' n8 B/ Y
又一日,三春进戴府,在回廊碰见了三少爷和穆明。
" F6 ]- L0 z' j; Z% c; V9 w& j1 z! x; o3 H7 |4 u' x
“呀,三春围巾上的那金羽,绣得可真别致呀。”老师突然这么对她说,仿佛全然不知道那金羽的来历。
; h- b: w' e" f" \9 l8 Z, ~  W  U2 K4 f; g0 }1 t
戴茗泉听到这话,将手头提着的鸟笼递给身后的小厮,他之前从未正眼看过三春,或许是不屑,又或许是真的从未留意。
+ E2 _: x& V. v# R) g# c
; Q! o" Y6 H4 D7 p: V+ ~三春下意识地将围巾裹紧了点,老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她的目光透过三少爷,直直地盯着穆明,三少爷眯着眼睛,看着金羽下的一行字,嘴里喃喃念着:“Till one greater one restore us.”突然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,趔趄着往后倒退坐倒在地,打翻了小厮手里的鸟笼,刚得手的那只鹦鹉在翻倒的鸟笼中挣扎求救,三少爷竟也浑然不觉。
' f3 j* M/ n" P9 H* t% q* x/ g* Q0 ^$ m3 U( d1 {
穆明扶起三少爷,对三春使了个眼神,三春识趣地离开了戴家。: l0 _3 P, J2 r
# R0 V" L: N$ \5 |, f
当晚,三春盯着围巾上的那一行字,三少爷见到这一行字,像是着了魔一样,而老师,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那样的话呢,这字明明是他找人绣上去的啊。
" l  n' E# Z( ]
* d. y; `# Y7 z( l! G+ P因为这件事,三春没有再去戴家。
2 }. Z- h6 U+ v; `8 H6 R7 h) D3 k* X( O% ^
直到某个春日,三春听到门外有一阵嬉笑声,她出了门,方才发现是芮郁芝,她正坐在一个没有顶的竹轿中,一同的还有其他几位太太,见到她出来,笑着说:“哎呀,这不是顾大夫吗?今儿天这么好,不出去踏踏青吗?”
- Q9 g1 d; j/ U& r3 d1 _0 Z) T% {, A+ A: B8 f( f
“不了,医馆还有事忙。”三春低首,直至阵仗走远,她才抬起头,在青石的街道上,一只翅膀受伤的灰色信鸽正在扑腾着,信鸽的腿上,绑着一张纸条:+ g% ?$ Q" S& p& H' i* R( ]- X
/ ^8 i0 ]( Q* }
“自去年腊月起,顾大夫就没来过,想派春桃去寻你来,又怕被三少爷知道。这信鸽的翅膀我弄伤了,在你这养一养,待能飞时,顾大夫要是想同我说话,带它去戴宅附近遛一遛,它自认识我的房间。”" B9 x4 S, z8 ]4 A

# N, y3 Z! U, [1 A三春把信鸽捧在手里带回了屋,第二个月,信鸽就可以飞了,带着去了戴宅,果然如芮郁芝所说,它认得路呢。7 }9 s$ i( l. ]3 A' v1 @! y$ h

- f# F4 ?- e. C3 K# Q9 V( y三春提笔,将围巾上绣着的金羽和英文一事告诉了芮郁芝,不久三少奶奶的回信就被信鸽送到了三春的手上:
: L9 ~6 c& j! |$ \  E' Z* o$ w' l' q* C  F; u4 G: X
“我想起一件事,那时我跟三少爷成婚不久,一次大扫除,要把家里的衣物都拿出来晒一晒,有仆人翻出了三少爷学生时代的衣物,被三少爷斥责了一顿,我记得,在一件学生制服上,别着一枚金色的羽章,下面用英文写着 ‘till one greater man restore us’,我在学堂念过几年英文,这句话仿佛是出自《失乐园》中的撒旦之口,撒旦不满上帝的统治,要率领地狱之众杀死上帝。圣约翰的校徽我是认得的,不是金羽形状,这徽章看起来倒像是属于某个组织的。”
, P) ]8 c2 V6 G; X5 z$ V+ d
4 V- H: e$ X6 ~三春烧掉了来信,这么说,老师和三少爷,应当都与这个团体有关系,至少老师曾经见过这枚徽章,芮郁芝也曾说过,旧年圣约翰的学生似乎有过暗杀某位官员的计划,但究竟是不了了之,还是根本已经失败了,无人可知。' C8 @5 w; t4 x( i3 L
: s3 @9 U; w( o
她猛然想起,戴家的老爷,似乎也是在那之后就升官去了上海,而戴少爷好像一直在躲避什么,他见到这徽章,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,会不会,这两者之前有联系呢?假使,作为团体成员之一的三少爷出于什么目的,甚至是被戴老爷威胁,告诉了他父亲这个暗杀计划,从而导致了计划失败,学生被秘密处置,那么就不难解释三少爷的一系列荒唐行为:想必他的内心,正饱受负罪感所带来的煎熬呢。& ~" |0 h- {8 d  T+ J6 G
- P% u8 r5 d. s; t' ]* R: E/ q
然而老师呢?假使老师是这个团体的成员,三少爷不可能不认识他,那么只有一个可能:老师并非团体的成员,但一定与之有关系。
! D( |8 {, H4 B7 o5 T1 s, f
% X$ ^: E# o- \1 V/ h: W他想起老师一系列反常的行为,终于,只有一种可能能够串起他的这些行为:老师来稻城,是为了向泄密的三少爷复仇。2 o; {2 ?1 k2 F' l4 G5 ?+ D6 G

& I! w( X1 ~/ S( e" z) E* p8 p3 `# I但假如老师真的是为了复仇的话,他为什么要让三少爷吗啡成瘾呢?啊,对了,三春想起陈医生对他说的话,吗啡的剂量掌握不好的话很容易致死,关于三少爷心悸的流言,想必也是老师传出来的,只为了等待某一个时机到来,那时候,老师会将超剂量的吗啡注入三少爷体内,造成三少爷心悸而亡的假象。+ o: q+ e6 ?0 d4 t8 M) t
: v) v' ~  E# {. Y% U. U0 x- ?) @
但是,老师所等待的,究竟是什么样的时机呢?
9 u) _; T$ m( _: \' G$ S
5 S- E* A1 ?/ o! X+ m7 A2 m! x+ y' S- c
% `; Y& V4 W- E% z
7
  s0 O& A9 ?. ?& B5 f' g4 F/ M. |3 V1 G, g' K( I$ \
灰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,停留在三春的窗前,信中所写,不过是一些日常,但莓苔街上早有流言,戴家三少爷近日愈发荒唐,与春晖班的程老板也有些不清不楚。
& H9 I! Z- |2 {
) j$ E: @  b9 F9 _- @0 G% O三春只能尽力宽慰她,老师的吗啡,应该所剩不多了,不管那个时机是什么,三少爷难免会死于心悸,到那个时候,芮郁芝的日子说不定会出现转机。7 \3 Q& A$ W% T% z6 u, C' a5 g

, Z2 K7 A9 U8 a7 \但在栀子花开得正好的清晨,那只灰色的信鸽却死了,穆明把鸽子的尸体掩埋起来,也把它所传递的最后一封信交到了三春手里。“我真是怀念咱们一起看天鹅的日子,天鹅能飞来飞去,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呢?”; `: F. L( p2 W. d! A1 [4 m
8 @5 \5 Q. m7 E
穆明应当是看过这信了吧,自打围巾的事发生以来,他一直在回避三春,穆明埋好那只鸽子的尸体,突然对她说:“想必你也很好奇,为什么我要偷吗啡。”  Y+ E6 F: ^) b& O
4 A  b7 R' x. ]
“我多少能猜到一点,老师是想用吗啡杀死三少爷,是吗?”
1 K- M; B# q  ?; ^+ l
" N  N2 j0 Z6 j: Q- g穆明拿脚踩一踩覆盖着鸽身的泥土:“你果然很聪明,从你猜出我用钢笔偷了吗啡的时候,我就发现了。”他从烟盒中敲出一支烟:“金羽的事我昔日的挚友也在其中,当时我正在美国留学,因为戴茗泉告密,我的挚友和他的同伴全都被处死了,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。”他吸一口烟,凝视着天空,“我回来后,还是通过另一个朋友才知道是戴茗泉告的秘,啊对了,那个朋友你也见过,就是医院里陪在王长明身边的人。”6 a& j; E8 {+ `1 d- X$ K* }

1 t4 h5 @) g  z% d2 f, F三春记起那个女人,也想起那晚在胡同里,住户告诉她,有女人前一段时间找过穆明:“这么说……”; A+ C+ c  S2 v  z6 G& b( f

$ V0 r, z/ S# u+ Y$ R“王长明不仅是上海橡胶协会会长,也是圣约翰大学的校董,想保住几个学生不在话下,但是他没有,任凭警察抓走了他们。”穆明的声音有些颤抖,“她的恋人那一天也被抓走了,她跟我说,王长明是她主动接近的,她想复仇,不过报应啊,王长明得了骨结核,终于也死了,后来她也染上了骨结核,不久便去世了。”
0 `0 l2 J! r% T' J# C5 r! p8 O$ Z/ t! F- X8 X1 w1 K! u/ @* X
三春想起那时她的脸上挂着泪痕,三春还以为她是因为受了什么斥责,现在想想,那泪水想必是一直积攒着,到了终于可以为死去的恋人报仇时才流下。9 v& i+ c7 }" D5 G, e
6 }( I6 V0 L0 v" K9 ~+ m! T0 I
“老师跟我说这些,是有什么打算吗?”, Y3 I7 D/ f- b8 v: y# J

7 I" f7 M, E% n“近日我会搬去春晖戏班,同程老板他们一起,机会已经就在眼前了。”' e" [) b0 i5 }# W6 D9 `
7 w8 [+ z5 h1 W0 f: Z, ^, a
老师似乎不打算告诉三春他的计划,但他却说:“戴家三少奶奶也是个可怜的人,只是你最好暂时不要跟戴家的人有联系,等到这件事情告一段落,再去多看看她吧。”
# B" k- h" A4 v% v
) r/ f/ R0 M' C& S又是一个秋天,两个惊人的消息炸开了莓苔街的清晨:“戴家三少爷昨夜心悸而亡,戴家三少奶奶,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了棉湖。”
( J8 N7 G3 j' ?3 x5 R: j
6 e' y  Y6 h" c8 z6 Y" w# X9 y) s

; x- t5 d7 Q% O; R8 p0 E83 T% B9 d$ B! m1 L4 Z+ u6 {

5 _8 J. h2 |; M三春把几枚银元塞给差人,差人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,是戴家事件的卷宗誊写。7 a0 }% v7 D4 l
5 e* Q0 M4 t3 O7 G- D( ?
她在客栈要了一壶茶,择了靠窗的位置,翻开卷宗,据其所言:戴家少爷死去当晚,并无异常,只不过,当晚少奶奶曾去少爷的书房,丫鬟春桃立在屋外,春桃似是对三少爷的死有所怀疑,她特地对审案的县老爷说,少奶奶与三少爷许久未曾说话,每日只在侧屋饲弄鸽子,当晚却一改往日的冷淡,梳了发髻,戴上了金饰,抹了口脂,还给三少爷炖了鸽子汤。春桃还说,少奶奶炖的,是她平日最疼惜的一只灰色鸽子,炖的时候好像往炉子里塞进了几张写着字的纸。少奶奶端汤进去时并无异常,可是不久之后,三少爷就打碎了汤盅,三少奶奶哭着跑了出来,她出去后不久,三少爷就喘不过气,不到一刻钟便去了,仆人寻三少奶奶不到,连夜派人上沪通知老爷。4 h; |/ W+ u! D; _6 l. F
$ F& [3 c) J3 l: c2 o
三春揉了揉太阳穴,继续看下去,县老爷听了春桃所言,应当是对芮郁芝生了疑心,通过查访,终于在火车站找到了几个当晚曾见过她的挑夫,据其称,当晚看到戴家的人奔赴火车站上沪,是瞧见一个女人见到戴家的人来,便躲到树丛中,的确有几分三少奶奶的样子,戴家的人走后,这女子在站台等了好久,一辆火车都没上,最后也不知去了哪儿。
: J2 A( \% M3 m( R
: k: J7 N' d  t6 w# n% r4 g卷宗上没有结案,但是透过卷面的供词,推测还是一目了然,世人都会以为,戴家三少奶奶是与什么人鸿雁传书生出了情,谋死了三少爷,又在车站等不来情人,绝望之下才跳入棉湖自尽吧。而棉湖,正是她们当初看天鹅的地方。
. P+ e( d  |% Z- h. |$ b! z* l  }* `4 l
“我真是怀念咱们一起看天鹅的日子,天鹅能飞来飞去,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呢?”她想起芮郁芝给她写过这样一句话,那之后鸽子死了,她们的通讯也中断。 - @& q; j# L) \4 t, o. ~/ O

0 _6 k1 z$ k7 ~可她为什么没再来找她呢?当初她找不到三春,想出了弄伤鸽子翅膀这样的把戏。她不来找她,只有一个缘由:她以为她们的通信还在继续。
% K6 e7 ~- V: k9 a3 R
" s1 M0 M' z' q. y! c2 ^  a% p* |. _她想起被穆明埋在忍冬树下的那个鸽子,那之后穆明就搬走了,他是唯一见过她们之间通信的人,如果,他正是利用这一点来完成复仇呢?! V% O( T8 f5 j$ X; k

4 X! h+ w1 Y& L' ?) W8 b三春不敢去想,但是又不得不想,他的确是有可能这么做的:在别的地方养鸽子,代替她与芮郁芝通信,她不知道穆明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芮郁芝注射的那最后一针,但那真是完美的计划啊,稻县大概没有人知道吗啡注射过量会致死,人们谈起戴家三少爷的死,只会说是受了三少奶奶的刺激,犯了心悸病而亡或者人干脆就是三少奶奶谋死的。不,就算是被查出有吗啡这件事,注射最后一针的也不是他。 ( v. L2 _" {/ }7 p

$ _8 `7 U& h6 b  t1 w他是什么时候起有这样的计划的呢?是从看到那只鸽子的时候起吗?不,或许更早,他完完全全可以自己与芮郁芝来往,他或许也这么做过,三春想起第一次跟芮郁芝提起穆明时她的不快,想必那时候穆明的行为让她生了厌恶。因此当他得知芮郁芝与自己来往日益密切后,才会利用围巾切断她与戴家的往来,之后再冒充自己与芮郁芝通信——这根本一早就在他的复仇计划中,包括他告诉三春自己的复仇故事,一来是她早已察觉出端倪,二来是为了让她在那段时间不去联系三少奶奶吧。, u; C+ d: O( i" B" _% A
% E8 u% [$ i/ `1 X
她想起老师那晚的泪水,那泪水绝无虚假,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愧疚,然而他为什么还是借三少奶奶的手注射那最后一针呢?
" Y! L8 X/ q. L8 H  B" K3 t. ^1 a2 M* s6 V) N3 K8 {3 C5 }
窗外有鸽子飞过留下的哨声。三春像是明白了什么:莫非老师的复仇还在继续?所以,他绝不能冒险亲自注射那一针。
2 i6 j* G" |5 i8 I) {# z1 Z
8 |2 @4 d$ {5 [. v  b- T; H# X责任编辑:卫天成 weitiancheng@wufazhuce.com

论坛官方微信、群(期货热点、量化探讨、开户与绑定实盘)
 
期货论坛 - 版权/免责声明   1.本站发布源码(包括函数、指标、策略等)均属开放源码,用意在于让使用者学习程序化语法撰写,使用者可以任意修改语法內容并调整参数。仅限用于个人学习使用,请勿转载、滥用,严禁私自连接实盘账户交易
  2.本站发布资讯(包括文章、视频、历史记录、教材、评论、资讯、交易方案等)均系转载自网络主流媒体,内容仅为作者当日个人观点,本网转载此文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,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。本网不对该类信息或数据做任何保证。不对您构成任何投资建议,不能依靠信息而取代自身独立判断,不对因使用本篇文章所诉信息或观点等导致的损失承担任何责任。
  3.本站发布资源(包括书籍、杂志、文档、软件等)均从互联网搜索而来,仅供个人免费交流学习,不可用作商业用途,本站不对显示的内容承担任何责任。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。如果喜欢,请购买正版,谢谢合作!
  4.龙听期货论坛原创文章属本网版权作品,转载须注明来源“龙听期货论坛”,违者本网将保留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的权力。本论坛除发布原创文章外,亦致力于优秀财经文章的交流分享,部分文章推送时若未能及时与原作者取得联系并涉及版权问题时,请及时联系删除。联系方式:http://www.qhlt.cn/thread-262-1-1.html
如何访问权限为100/255贴子:/thread-37840-1-1.html;注册后仍无法回复:/thread-23-1-1.html;微信/QQ群:/thread-262-1-1.html;网盘链接失效解决办法:/thread-93307-1-1.html

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