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英粉丝

龙听

26 Sep. 2018 1 L+ r: \  V! t" O8 J; u, M( v
文／张寒寺
! a7 ^0 j  b& o( V8 `1 w, M2 g7 T% L
) A8 G2 y6 Z3 Y. J歌手
6 h" E1 Y5 i& f" `( L+ t
9 e! s: G% W1 k5 `* n李飞把昨天录的歌又听了一遍，还是觉得1分27秒的颤音没处理好，副歌的节奏有点乱，但他也知道，这已经是自己唱得最好的一个版本，如果没人喜欢，他也没办法。; B# B2 u9 h& _
/ @8 t4 \! H6 H, a8 E+ K/ ?3 }
毕竟，视频已经上传一周，他一个粉丝都没有涨。4 S5 y* R$ {6 u4 u; E2 N. D+ Z

2 P8 L/ p5 ?; Y8 K李飞是一个歌手，自称的那种，白天在快餐店打工，略微走神就会被领班罚款，夜里用一把吉他写歌，超过11点邻居就会骂娘，大部分时候，他觉得自己颇有天赋，随便哼两句都悦耳动听，可一旦录好传到网上，面对无人喝彩的局面，他又会自我怀疑，担心自己真像爸爸说的那样，世上最浪费时间的行为就是所谓追求梦想。
9 `) ]8 J) C/ b9 `: H3 s6 ?6 W2 O
  G8 ]: T& ^. o2 i他在快餐厅忙活一天，按照合同，结算日薪140块，回家路上买好第二天早上的面包和牛奶，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，要在以前，他会看看电影，听听歌，如果有感觉，就哼几句旋律，碰上对路的就写下来，最近不一样了，他开始在快餐厅附近的一间小酒吧驻唱，虽然条件苛刻，挣不到钱，但在公共场合唱歌是歌手的必经之路，而且，酒吧的环境远比地下通道这种地方好太多，所以他也没什么抱怨。. ]+ x# f  ^. S7 e% q
+ G: Y: ~; k6 F4 n
出租屋里住了三户人，除了交房租的时候一起拿房东开涮之外，别无往来，他没有选择更便宜的隔断间或者地下室，因为担心太过恶劣的环境会影响创作心情，当然，付出的代价是吃用方面更加拮据。4 z( G; l) B# E
  ]2 `6 j$ s, T3 M/ h; l
今天回来之前喝了一些酒，或许是受到酒精的刺激，李飞决定把那首歌重唱几遍，他相信自己能唱得更好。唱到第二遍的时候，李飞调整了歌词，为了意义更加顺畅，而不是单纯追求押韵，到了第五遍，他微调了节奏，唱得更轻快一些，虽然稍有偏离他个人的风格，但现在的市场是青少年说了算，做点妥协也无妨。/ q9 M1 ]. t1 ~: I7 r1 P

' y5 W  X% q3 u) c, u( k李飞对第七遍最满意，两户邻居都默契地保持了安静，楼下有几声鸣笛，但夹杂在吉他旋律中并没有很突兀，在最难唱的收尾部分，也完全没有破音，就是它了，李飞拧开一听可乐，一边往喉咙里灌，一边看着视频上传时的进度条，心里既兴奋，又紧张。
* y2 p3 ~6 k4 T) u" r3 V5 |1 {7 ?5 V# }2 A
上传到微博之后，李飞赶紧去洗澡，再过一会儿对门的情侣就要用洗手间了，他们每次都会闹到很晚，其他人只能干等。- c9 O# T2 L  M; s; [

1 c" t3 J4 w$ i/ S洗完澡回来，李飞在电脑上检查了一遍，播放数是3，没有评论，也没有转发，临睡前，他又用手机看了看，播放数变成了7，评论和转发仍然是0。# }* W" G- ^4 E# O7 X* ?- }" Y
+ G- A% p/ c. s7 D( a( f
他强迫自己睡去。5 [1 X  a$ |9 p& k! p' e
0 {& r' i! R9 R# ]/ N/ q
2 N6 G8 w: z, R# i
* @. G1 G! T! g+ b0 t& C
睡梦余味散去的时候，李飞已经在下楼的电梯里了，七八个人挤在一起，可以闻出每个人的洗发水品牌。李飞看着手机上的转圈标记，等待着电梯门打开的瞬间，刷出新的信息，新闻，广告，骗子的短信，同事群里的冷笑话，或者还有别的——
3 u! N7 K9 a* M3 ?
6 e7 g8 u4 Q5 y! a: ~1 w101个新粉丝，82次转发，45条评论，172个赞。
2 R0 I. }. l7 o, P, L: @! n0 R
# g2 P% @' u9 V* \* D他僵在电梯门口，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，才意识到自己堵了门。0 y7 x* `7 Y4 i+ J' H3 B" d
7 l7 s* N/ `; @! w
从自学吉他和作曲，到现在也才不过三年的时间，李飞不是那种打小就立志献身音乐的人，整个学生时代，他和音乐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借同学的MP3听一会儿，像他这种靠顿悟，也只是悟出“我该学学唱歌”想法的人，恐怕连唱歌比赛的海选关都过不了。/ {/ V4 m7 B  R

  S! F. @4 ?  p+ ]4 Y% a可是现在，他竟然有了101个粉丝。" A0 A) F! S' I, b$ }

& ^1 y6 o  r6 F; u/ ?: ]1 h& ^李飞挤在等地铁的长队里，手机凑在眼前，汗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滑动，他生怕不小心一滑到底，把评论一口气全部看光，他要一条一条地慢慢揣摩，评论者的名字、头像、表情，他都要看个仔细。7 w; ^" i; J# S1 }! D

2 V3 V. O! S& a1 |$ V) u, A* }第一个评论的人叫“才貌双全的男二号”，头像是一只狗，似乎是某个动画片里的角色，他的评论内容是：我想说，你的嗓音很有特点，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。
4 |6 p/ z2 b7 e/ I* r0 c1 M% v* L2 k& m
李飞想着该怎么回复他，他不知道如何用专业术语解释自己的声音，他从没考虑过这一点，朋友们也没说过“你的声音很特别”这样的话，他思来想去，最终只是敲了“谢谢”两个字。
. ~  R  n! S2 c) {$ D
7 X4 k3 V, R: D3 _- L& D第二个评论的人叫“晨曦1983”，头像是一片拿在手上的枫叶，他的评论内容是：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真实不做作的歌词了，加油！% M5 c6 {' h! L- s- W& s, s
) l) w6 X$ @! f5 {" E; |4 P, f
第三个评论的人叫“Alpha”，头像是一个拔剑的侠客，他的评论内容是是：旋律虽然不够抓耳，但对新人来说真的很不错了，值得鼓励。. a5 G  J; Y4 v7 L: |" z' s, ^/ r

* e% T7 M9 l# m: D6 u+ B/ \; S李飞逐条看下去，克制自己想要把它们念出来的冲动，地铁到站的时候，李飞还没把评论回复完，他想给每个人说不同的话，毕竟这些评论来自不同的个体，虽然他发现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，除了“谢谢”之外，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。* g6 ?* D# r' ?' n$ Y$ q$ e$ w' [

: O- j  g# M, U; o快餐厅的工作仍旧乏善可陈，李飞站在柜台后面，用眼睛扫射光顾的客人，用扫码枪扫射他们的手机，心里想象着给自己评论的网友长什么样子，会不会是他们中的一员。( h7 l  r# Z% g, r7 o

/ b4 G' l" q, Q! f$ F午间休息的时候，同事们喜欢躲在后巷抽烟，李飞见无人说话，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，便厚着脸皮给他们播放了自己“大受欢迎”的最新版本，一曲终了，除了关系好一些的那两个叼着烟屁股拍了两下手之外，其他人的反应和往日并无不同，李飞乘兴而来，弄得尴尬收场，也只好自我解嘲说“这不是最终版”。
' H8 Q0 w$ a( a; U9 i! f/ X  e& I: N" n0 G. ~
李飞觉得他们没有欣赏自己音乐的水准，他听过从他们耳塞里漏出来的音乐，浓烈到近乎嘶吼的情情爱爱，配合聒噪得如同装修现场的金属碰撞，他很庆幸自己不喜欢也不会创作这样的歌曲，否则早就被邻居淹死在马桶里了。
' l8 @. ?& J! ~7 Y- i4 C- |! J8 y( G- ~: ^
好在还有网络，还有其他虽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，但喜欢他音乐的人存在，李飞点开微博，没有新消息，评论仍然是那45条，还有3条等着他回复。
3 s' R5 _0 Z3 n& z4 j
) G. ?- O( X" f6 Z0 f李飞看过一些关于网络自我营销的文章，文章里说，网上的信息流动速度太快，大部分新发布的信息都只有十几秒曝光期，然后就被洪流淹没，如果发布者想得到更多的曝光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提高发布频率——所以，话痨的粉丝永远比闷葫芦多。
) A/ D2 V9 o3 c* w+ `4 b/ W5 l4 @* z5 f9 ]% T- |1 q
李飞平常不太爱说话，交往过的女朋友也说他沉默起来像一尊雕塑，照道理说，像他这样的人，在网上反而会更热情才对，偏偏李飞线上线下都格外统一，除了关于音乐的零星感悟和几个月才有一次的作品发布之外，他不谈论任何别的话题，热闹的新闻，好笑的段子，都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外。
( t1 f, X5 z( F( L+ r. [% U
3 C& N% S8 l9 b9 i所以，面对这一百来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粉丝，为了和他们有更多互动，让他们知道自己对他们的感激之情，李飞可谓绞尽了脑汁。他先是把下一首歌的几句歌词手抄一遍上传，又在工作间隙默写从同事那听来的笑话，他原本还想拍一张自己的晚餐，但转念一想，只有速冻饺子，未免太过寒酸，所以，临到周五的时候，他破天荒第一次和同事们去吃了烧烤大排档，学着别人在照片上附了一句“秋天适合增膘”。4 v, G: [1 H& d9 h) V5 r" B, i" l! K8 N
; H" D/ w: q. J: ]+ t) y
得到的回应不像作品那样热情，无非是捧场和关心，诸如“期待新歌”，“老笑话了，不过还是觉得好笑”，“烧烤吃太多对身体不好”，李飞也都一一过目，感受久违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。8 s; Z" t- ]& Z6 R% R/ c

: k" M* g% a2 J- g3 L6 U有了网上的鼓励，李飞在酒吧的驻唱也变得游刃有余，不仅如此，他也开始尝试更传统的渠道，他把录好的小样发到唱片公司的邮箱，在邮件正文里写上“受到一些网友欢迎”的说明，虽然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查看邮箱，审核期限又有多久，但终归是走在了追求梦想的路上，总比停在原地自怨自艾更好。
5 r- P& n- C0 |' T
3 Q7 R  }& M) O; u* K  N3 t* y李飞感激网络赋予他的勇气，放在以前，和其他任何从事自我表达的人一样，他一直在“自我膨胀和自我怀疑”之间徘徊，既害怕无人知晓，又害怕别人指点的目光，直到现在，他终于意识到，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，最起码，自己还有一百来个粉丝，就算是为了他们，也应该继续唱下去。
$ W. h! C- L6 [# [5 i+ F3 C7 m# X* U# N7 w/ ?0 o' |2 E
李飞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在音乐上，在家里自不必说，哪怕上厕所的时候也抱着吉他，在快餐厅里，只要有灵感他就哼上两句，如果有觉得合适的歌词，随手就会写在手边的账单上。
4 E% k' w9 b& A5 N3 I0 E, u1 w& G
# b9 a6 A1 K" X9 n  r正因为他太过投入，才会在没投入几天的时候，遭遇了客人的投诉。6 k5 @5 r/ P) Y$ N/ q' R" F. h

/ L( `; i3 A+ s+ U$ ~" M: H“你被投诉了知道吗？”领班说。
$ I# u  D* X/ R8 @7 Y6 A, O: b2 |
+ Y; Z; W, d8 w% A“是中午那个染红头发的？”李飞记得当时他小声骂了两句。% V- }4 t7 {; T, w1 J

9 N: i3 u6 }9 W“我不知道是哪个，总之，你不能在上班期间哼歌。”( X4 \4 C6 t% g1 Q
7 X+ v& r! z# P: H
“那时候后厨机器出问题，要等十分钟，大家都没什么事干，我哼两句歌怎么了？”
8 |4 B) x! X0 ~" U' Q; Z* _; F/ \+ R* m" N6 h; \  ?5 k
“机器坏了，客人本来就着急，你还在那哼歌，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，换个脾气暴的，早就翻进去打你了信不信？”
! S* y+ V% u7 R7 E$ n4 L6 t. m6 r* r/ s5 |( ^. j
“我灵感来了，不哼出来记不住。”
9 d. R1 {5 d) d5 L
/ }0 I! V# Z8 L( |7 U7 A& i/ e% a“去你妈的灵感，帮人点个单都点不利索，整天做啥白日梦呢，你要干就好好干，除了跟客人打招呼，其他时候都给我把嘴闭上，要是不想干，趁早滚蛋！”
0 t' M! J4 \" |0 ^/ H! {. W: G; F. ^/ c+ A  Y; H" \

- i$ F, h8 n, G/ b4 J. ?8 T0 K1 w
% d3 M6 L( V7 Z, U0 W& Y李飞发了一条关于辞职的微博，表达了破釜沉舟的意愿，他觉得在快餐厅的工作会把自己变成机器人，这和音乐创作完全南辕北辙。
$ O  O8 k) ^7 o) y$ t  i
% C/ x: P% j( ?+ }他很快收到了回复，足足74条，比发歌的时候还要多。
; ]( y- x7 H5 U6 h3 M9 b8 c$ z
- G8 m% b; f0 U' r, G! |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留条后路。——晨曦1983
8 |! a% y" e1 c7 h# a" L# Y* Z9 t9 J& _# A; e5 K" q
大城市消费高，有点收入总比没有的好呀。——国王的隐身衣  S- X: E  Z+ s$ \* ]

) v( Z( w3 g. q% I+ v' M+ u( c实在不喜欢的话，找好下家再辞吧，冲动是魔鬼。——楼主不在
5 s6 J( B& }( w- O: X# i5 h9 b, K6 }) b) i
逐条看下来，几乎没有支持李飞的评论，他觉得很不舒服，既然是粉丝，自己又不是要做什么犯法的事，他们不应该无条件支持吗？受了委屈，想要发泄情绪，想要被人安慰，也都是人之常情，他们难道不明白吗？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，就跟教训青少年的中年人一样。3 m0 d4 h# C* [" W  H/ p2 b

- d5 ?$ s5 N2 P5 \% S李飞不想理他们，之前那种挨个回复的心情也荡然无存，他察觉到心中的不忿似乎翻了倍，因为没有听到自己最想听到的话，更可恶的是，他虽不愿承认，但也知道，粉丝们的意见既中肯又现实，是苦口良药，只是他难以下咽而已。
! e) R' j: s5 ~$ T
# l/ d! Y/ |% U: G0 c0 E/ x一觉醒来，李飞发了一会儿呆，然后打开微博，看到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私信。3 ]# w: y% h: R! z( l
& A# N% _) R( [. k, G4 }
+ @0 |# k* {$ P" O6 h+ T! ]

4 ^+ y. w$ K& d( m1 B. c5 b# y粉丝0 H( _5 `6 [- x3 T8 `3 ^5 `3 H
$ Q" h  C1 S3 @' J: t
“我看你不像以前一样回复大家的评论，就专门发信来多说两句，我知道很多搞创作的人除了创作别的事都不在乎，但是我觉得，这也有一定限度，如果现在就把工作辞掉，风险过高还不是最大的问题，最大的问题是，你真的做好自由创作的准备了吗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时间管理好，你可以先试试在周末调配自己的时间。最后，真的不建议你在这个时候断掉自己的经济来源。”( U: {: J2 X7 ^9 V! Q/ c" m; K% Z
; ?: m4 {  D$ A) ?# B
按下“发送”之前，老黄又看了一眼自己的ID——我爱五仁月饼，他对这个ID没什么印象，毕竟自己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，也早已到了记不住琐事的年纪，发送完毕，他关掉微博，将手机放回了架子上。
8 F$ j0 g' `- N% m' g# k6 A/ a9 S# D; A; |
老黄此刻正站在一个银色金属架子面前，架子从上往下分为七排，每排放满20部手机，每部手机都和充电器相连，24小时一刻不停地运行着，它们中的大部分，自二手渠道收购以来，就没从架子上取下过，这是他的生意，也是他的全部投资。0 _4 ?2 I0 x& S3 e( ?4 \% n* S& x( f

6 `, p# `8 t4 u( n' }; Q  |老黄的工作室开在北京与河北相交的地方，距离那个无数人逐梦的大城市有将近两百公里的距离，工作室没有显眼的招牌，偶尔来个朋友都要在小区里转悠半天，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老黄是做什么的，只是谣传他在卖粉。
: J0 d+ x3 @5 R: x
# z9 s1 Y. v+ s; G( g这是个有点危险的谣传，还把警察招来过，老黄都五十岁的人了，还得在警察面前立正挺胸，跟个小学生似的解释自己卖的不是白粉，也不是凉粉，而是粉丝，说到最后还把微博弄出来，演示给警察看，“瞧，就是这个数字”。
% S7 B+ @, C! a* F+ D8 |" }+ j1 Y1 T( [0 D  P$ `# ~
“整个数字就能卖钱？”老黄雇了三个人，都是自己的亲戚，他们都问过这个问题。
# Z* T. i* O3 z; I7 \/ z7 }  p8 ~: k3 h
“数字当然能卖钱啊，谁还不是数字组成的，我，老黄，51岁，房子90平，小车5个座，活着不就是图个数目好看？”这是老黄的哲学，让自己的行当听起来不那么低级的哲学。
; \# {6 m* P9 v! k$ ^
. x; f/ @& S9 w8 N; d' ^老黄猜测跟自己做生意的人形形色色，毕竟他只和他们在网上联系，既没见过面，也没听过他们的声音，而只要会用表情和流行语，再不修边幅的老头也能伪装成清纯可人的高中女生。
  K3 j: q3 f- ]% K# R
  n$ J# K/ a6 ?, c% M老黄入行很晚，早已过了这一行的淘金期，他听说在以前，卖一个月的粉丝就能挣几十万，卖的还是僵尸粉。现在不同了，价格不仅低到让人叹气，客户的要求也提高了许多，要能评论，能转发，能点赞，有自己的状态更新，如果被别人评论了，还要能及时回复，老黄跟人开玩笑说，我明明只是个卖僵尸粉的，他们却非要我提供人工智能。
# Z$ E+ ]0 X8 H6 n3 w
1 i5 _2 |8 A6 }/ N4 b7 c玩笑归玩笑，生意还得照做，客户有需求，你不满足，别人就会去满足。老黄先是降价，便宜点卖，薄利总归多销，但也没能维持多久，那些指着发自拍想变身时尚博主的女孩们抱怨说，买的粉丝都跟死人似的，我发照片他们没反应，我10万粉丝评论只有个位数，看着多丢脸啊。老黄没办法，他的技术都跟别人买的，说白了就是利用微博的漏洞注册僵尸账号，批量生产，定向关注，一经售出，概不售后，毕竟他没有售后的能力。/ l. o. O4 m6 y0 o. s6 X* {. g

% x5 w  n9 D2 \) {& r0 g没几个月，老黄的生意就开始萧条了，这年头，不管干啥都讲求互动，隔壁卖充气娃娃的都在卖能发声的款式，何况网络上的生意。自己开发，老黄没这个能力，他四处打电话找关系，终于联系上一个在北京某新闻网站做技术总监的老乡，听说他那有切实可用的人工智能技术。
* }! l: B0 i2 i! j; q9 |6 `  G. e: \% R* B
老黄坐火车去了北京，把老乡约出来，吃了饭，洗了脚，终于弄明白，这位总监管理的是网站的评论部门，现在上网看新闻的人少了，都跑手机上去了，为了不让网站看起来太惨，所以新闻后面的评论都得自己生产，人工太贵，就上机器人，虽说是机器人，也不能每次都写一样的评论吧，关键字抓取，语义分析，人机互动，要做就做全套。8 J) ^7 H+ q( A4 x3 P
  J/ X: @/ e/ b) r+ c" ]' a
“那，要是有人回复了机器人的评论，机器人会有反应吗？”老黄问。
: D+ B$ O# W0 k$ U# J1 q# f& q2 Z- d' T/ b* ^8 K
“当然有啊，这是我们最常用的功能，我给你看。”老乡摆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，点开自家网站的评论区，“你看这里，这个id叫REX2017的，就是我们的机器人，后面是它跟网友的互动。”1 b- _& B5 ~4 x$ @& k! F3 S
2 F  M4 W8 Z% P  J3 I6 A3 l
老黄伸长脖子，只见老乡落指之处，网友在REX2017的评论后面回复了一句“你这个傻逼！”，再下一条，相隔不到三分钟，REX2017回复了网友：“你才是傻逼！”
6 Z' o4 C  a, D3 E1 d" @9 ~; f- ?7 `% }- T7 N  v1 L$ W5 _) s* `
“怎么样？”老乡挑高眉毛，“很智能吧？”: R4 U' D" u, [

" T# S! v( T. f. ^9 v6 h. S/ u2 W老黄有点吃不准，他不知道自己的客户是否需要僵尸粉骂他们是傻逼，但他没有别的选择，更高级的技术他联系不到，就算联系得到人家也不见得肯卖，就算人家肯卖他也不见得买得起，所以，好歹就是这个了。
( B) x% B/ H0 {2 @7 v9 T$ h2 H+ R3 m
“你看啊，我的生意跟你们不太一样，能不能根据我的，我的那个啥——”* u# |' [9 P) t' l1 K
7 c& X+ `( }, K6 N
“使用场景？”
! Z; {# }' V4 X& B9 |  S
( X% N/ D# P0 x, Z; t! W“对，根据我的使用场景做一些改良？”
1 M; L8 A, w+ u: T) V7 ~9 E+ P9 a' J
“没问题。”老乡做了个OK的手势。8 x% I: S  D2 D( N4 O) ]' V7 R
* C# W+ A* F4 P( z0 z
所以，现在老黄也能卖高级的僵尸粉了，他卖出去的粉丝，会评论，会转发，会点赞，也会跟网友互动，如果网友对它们说，“你这个僵尸粉！”，它们会立即反驳：“你才是僵尸粉！”; I6 u4 D( t' `0 `
4 K4 }3 ]3 ~9 I- E; v: |
' B. ?- _  q' x. h, h. T  M# U' o

. g/ c0 v( g) q( p; i0 ^2 X8 }& P老黄三年前没了儿子，儿子在北京追求他的音乐梦想，想成为拥有亿万粉丝的天皇巨星，还要在工人体育场开演唱会，打死都不肯回老家工作。一年两年老黄还能容忍，日子久了，两口子都开始着急，又听说北京物价高，音乐圈的水更是深不见底，三天两头就冒出几个吸毒的，老黄给儿子打电话，骂了几次就再也打不通了，发短信，苦口婆心几百字，儿子都置之不理，闹到最后，老黄便撂了狠话，你要不回来，就断绝父子关系，儿子很干脆，那断吧，我不会再找你要钱了。父子都是倔脾气，这一断就是一年，再见面的时候，儿子已经在太平间了，说是自杀，混不出头就死，有些人只是嘴上说说，有些却当成了正常的逻辑。老黄给儿子收了尸，单子上与死者关系一栏里，他填的是“父子”。
% G5 l+ i7 l" L, N0 J; E5 u0 H0 ~8 s5 c& U# T' ]: {& T" t
老黄没什么爱好，跟人学过钓鱼，花了几千块购置装备，到鱼塘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折价卖给同伴，也在小区跟老头们下过象棋，输急眼掀了人家的棋盘，到头来，他什么爱好也没养成，成天坐在电脑前，一边监督亲戚们工作，一边看看新闻，玩玩纸牌，就能打发一天。. V& I8 V8 o' I( Q0 ~1 y
) Y2 V( d! r9 O( M
他最近找到些乐子，就是关注自己的客户——那些从他这买了粉丝作为“启动资本”的年轻人们——一有闲工夫，他就从架子上取一部手机，通过僵尸粉的微博，看客户们发布的内容，有自拍，有笑话，有产品广告，有宠物犯傻，还有各种他看不出乐趣的文章和游戏，遇到不错的，他也会评论，说几句恭维话，他私下吹嘘，这一行里没人比他服务更好，不信出去打听，哪有老板亲自扮演僵尸粉给人捧场的。: C5 {5 N; Z5 N5 a$ x  M+ Z3 h8 |

. S' b$ R- _3 Z- t( l4 x. a& o可惜，从来没人回复他的评论。
, D( E% H( |- x% P: v; J) K3 k
, B$ f/ c# k1 C% j* N* L6 L有一次，老黄实在按捺不在好奇心，趁着谈价钱的机会，跟一个客户多聊了两句。. m5 J8 N# z" Q$ ^# ~  Z' D" }
5 W8 O8 R8 x$ T3 z$ [* E+ N
“你为啥要买这么多？”
- a+ H' H9 s8 w1 U/ U( M; ]+ Z1 L) q
“你还管这个？”9 o: t8 ^- M$ ^$ a; c5 L! ~7 b

1 a# v8 s" q2 F/ [" Q' o- {“调查一下，好精准营销嘛。”
8 F- T2 a2 g: B* Z$ `! [
8 m$ m! _4 N3 Y' Z8 S# b% d“看起来红嘛，人都喜欢关注红了的人。”
" x+ f4 n  _7 Q2 _5 }9 H6 L4 m9 A5 A: @2 A' J- e! ]
看起来红？儿子当年的死是不是就因为他没红？如果他也有几十上百万的僵尸粉，是不是就不会寻短见了？老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。1 l* B( v3 p. s/ A1 S! ^

- h# z, g% U' o“那要是有一个真粉丝，和一万个假粉丝，你选哪个？”老黄突然想到一个哲学问题。
" z# k# @6 B1 @$ F3 H5 ?+ H" Y6 r) a0 o
“哪个多选哪个啦，老板，再便宜点嘛。”
6 |9 K, [* C& G4 ^
& S2 n5 y0 o9 X& s( @“这已经是业内最低价了，亲。”' K9 j, m& }' s# ]5 e9 k0 x
! Z$ h( Y1 ^+ p
这当然不是业内最低价，老黄听说了，有些工作室已经搬去了印度，那边租房便宜，人力成本又低，就算把单价压到国内一半都还有得赚。老黄不想跑那么远，他没有挣大钱的雄心壮志，只求存点养老钱，他就心满意足了。不过现在物价涨得快，据说经济又在下行，要想实现目标，他的生意还得更进一步才行。1 F. l( p; Y' Q' t% W+ H

( ]4 b3 T. J% r8 K) l7 ?9 ?“你对我们的产品有什么改进建议吗？”这是他常跟客户聊的话题。
! `7 r+ ^7 P; t( I" D
8 G. \! k% n  d+ q& Z. p' t大部分人不会理他，付完钱就下线消失，再无联络，仿佛老黄做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。. Z( B: U8 f; X& q

" S, g% K7 e9 ?) b7 R0 {0 _当然，愿意帮助行业进步的人还是有的。
0 m- k8 V5 Q! `2 i$ x( \5 }7 g) U% U4 L" R4 s
“你们能给僵尸粉冲会员吗，ID后面有会员标志看起来就真实多啦。”
3 A0 u( M4 D5 ~: i' B1 @) ^# z. ?$ ^" A' e8 m
“他们可以主动宣传我吗，我不发微博的时候，他们就到那些热门微博底下宣传我，应该蛮有效果的。”; R" V; `/ p0 C" c& ]$ I/ \
, s) U: X: ?3 u* i6 h
“他们会帮我骂人吗？我写时评，经常被喷子喷，我自己当然不能跟他们对喷啦，掉价嘛。但其实我还挺想问候他们的，你们家的粉丝能代劳吗？”( H* a" I$ S5 y0 q5 O

+ ?# T9 @; Q, C! R; \3 F/ x凡此种种需求，老黄都一一记下，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产品经理，却有一颗产品经理的心，整天琢磨着怎么满足自己的客户，又如何在满足的过程中名正言顺地挣更多的钱。6 ?6 Z& b. i4 w9 p

3 J( d7 ~) N* ?- V他想到了一个主意。. N: P$ f3 g. r4 \. H' l; J

. T- E' B) w" J“各位新老主顾，本工作室正式推出‘精英粉丝’业务，首批限量100名精英粉丝，精英粉丝有头像，有手工注册的ID，有会员标志，有三到四周一个周期的更新频率，他们可以主动发布与客户相关的微博，也会到热门微博下为客户宣传，所有的评论内容都言之有物，并可根据情况与其他真实粉丝进行互动。10个起售。”# ?7 |. U6 E+ O# {! R9 H- E7 f: c
+ X1 d! O: ~% y# c2 A8 [6 j
这个产品远比10万僵尸粉吸引人，因为一个挂着10万僵尸粉却没几条评论的微博不仅尴尬，还会被认为是爱慕虚荣，但是，如果在10万僵尸粉里面安排100个精英，效果就完全不同了，他们会从乏味的散沙变成欢腾的泥石流。: I! \' }, J  i; O8 M) O' S

; X; D- W  G6 _+ V' i0 c3 y' d果不其然，精英粉丝一经推出，每天都能接到订单，客户们一开始还将信将疑，买了10个试试，使用之后纷纷感叹科学昌明，全都买满100个，要不是老黄事先限制接单数量，别说100个，10000个也打不住。
3 ~! }* ^3 H/ X, d5 V  l
: ^  F& U2 B3 T4 r2 |客户们都奇怪这么好的生意，老黄为什么要限量，这年头卖个僵尸粉也搞饥饿营销吗？老黄并不回答，只回复深藏不露的表情。3 m5 |& Z3 n; e: Y! E$ x

1 z7 @, k* S4 j( p$ }. ]! W7 y2 ~在老黄的客户里面，有一个稍显特别，特别之处有二：第一，这人的粉丝不是自己买的，而是别人买来送给他的，100个精英粉丝，他自己估计并不知情，以精英粉丝的伪装能力，他多半也难以看破；第二，这人是个玩音乐的，自弹自唱，有时候，老黄会想，儿子当年是不是也会这样唱歌，歌词是不是也这样晦涩难懂，虽然他并未真正见过。
4 o  i4 s) l3 r
1 ?" O7 E7 Q  {4 n) K( H5 O老黄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微博，他也不认识儿子在北京的任何朋友，听官方说，微博里有几亿个账号，想在这上面父子相认，恐怕比人鬼重逢还要难。
6 }2 j) |0 x0 `) G9 }" U! ?' O5 ?1 @9 H+ t. T. O. }6 G
那个特别的客户叫“排气管”，头像是一个低头抱着吉他的年轻人，老黄无从得知他名字的用意，从他发布的信息来看，他应该是在一间快餐厅工作，工作得并不如意，批评和罚款都是家常便饭，这倒不难想象，老黄知道，心里装着艺术的年轻人都会有点棱角。' U9 w# k7 [" N$ Z2 m" U4 C

6 I6 S2 D' ^: b1 O' q老黄认为排气管是个很争气的年轻人，因为就在精英粉丝们出动的当天，他就上传了一个新的视频，内容是一首歌，他坐在镜头前自弹自唱，画质和音质都不太好，估计是用手机拍的，他身后是一扇窗户，能看到路灯的灯光，想必就是他的卧室，视频没有任何修饰，甚至还能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。这视频明明跟“精致”全不搭边，却被排气管形容为“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”。
/ u/ I. `* f7 l" Q& U
6 E7 T4 o/ u  c. n3 k% z老黄听不太懂他在唱什么，“火车”为什么“飞过平流层”，“鲸鱼”怎么又“撞上了木星”，他不理解这之间的逻辑，不过这对他来说都是常有的事，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理解，更何况其他。' K" J  [) L- E* i# `" k8 x# L

4 K8 \9 E4 M. ]1 Y4 k9 b5 ]) s; {老黄喜欢看排气管的微博，看他时不时发几句不明其意的句子，或者在快餐厅的见闻。对老黄来说，看其他客户的微博是工作，拿人钱财，替人消灾，看排气管的，则更像一种纯粹的关心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他很在意这个年轻人的变化，希望看到他摆脱被他形容为“泥沼”的境地，去往更为自由的境界。
1 p! ]5 T/ A8 N
/ D) W8 X% S: G/ b4 |% C或许正因为如此，老黄才会在看到排气管决定辞职时那么着急，生怕他一时冲动把自己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。老黄以不同的身份给他留言，用了不同的语气，不同的态度，有些看起来像是懵懂无知的学生，有些则更像他自己——一个吃过亏，摔过跟头，也失去过的过来人。( l" z, i' g9 E" {" I8 o

. X& j) Q) j4 M& ?& P# M“小哥哥别冲动呀，咱先忍一手哈！”
, i4 p9 x. C: c# b  X$ b
' `) k9 J3 k2 G0 A, V( h“一文钱难倒英雄汉，年轻人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也以为就算口袋里没钱老子也能闯出个名堂，出去混一圈发现没钱还真不行，你要想清楚。”
' @' Y" d) {) D; |& i% ^
  I9 j0 m8 @9 K5 W“领导嘛，越小的领导越把自己当回事，你要真辞了，他还觉得是自己本事大呢。”. ~! ^" S- d5 D) Z8 c1 K2 ^. M6 C$ ~
3 t! M$ v( H9 A$ }$ ^% A& R/ t
“你存够钱了？存的钱能吃几天？你真的想清楚了？”8 \% W( p% H5 I+ h

: J, G7 A  J4 ^$ Q6 k老黄自认不是一个鸡婆的人，但他发现自己竟然一口气写了七十多条评论。
8 I# s% a2 [  {0 j  q' f
" t: p! w- p1 L' I5 N排气管没有回复任何一个粉丝的评论，这和他以往的表现不太一样，老黄断定他没有发现粉丝们的身份，一个满脑子梦想连能不能吃饱饭都不琢磨的人没那么心思缜密，所以，老黄发了一条私信，这是他第一次给人发除“卖粉广告”之外的私信，因为他担心年轻人干傻事。
6 h& Z/ Q  i" {5 d
; p# r9 t9 Z! P5 m- N7 Z$ }可惜，年轻人似乎没有领受他的好意，因为发去私信的当天晚上，老黄看见排气管又更新了一条微博：. c+ o/ |. ~( X5 t! J

; d, |5 M+ D5 i* L3 R# }4 Q# B“这三年来，我写了七首歌，为了答谢各位的支持，我决定于8月30日晚8点在东牌后巷的1718酒吧举办我的第一次公开演出，希望到时能见到你们。”/ b; N: B; ^- y* x

: r/ n. j. J( D# {; H4 Q
2 l0 k* t$ x5 C
# l" Y% {8 H# D3 L- d4 Y酒保- O$ b( t( @4 J1 y" ~. q

4 Z+ _1 I! f8 V自从在酒吧上班，Mila就一直想知道，酒吧名字里的1718到底是什么意思，她开始以为是年代，上网查过发现1718年平平无奇，没什么不得了的大事，更别提跟喝酒有关，后来又怀疑是老板的身份证后四位，虽然这显得有点傻，但还算合理，直到她终于有机会看到老板的身份证号码，才发现并非如此。
. f( S: s" y% W5 |' ~# e& ~; H, l& D, Q$ ~$ f7 ]% |
那是三天前，老板整理了所有跟酒吧有关的注册资料，对员工们说，酒吧要关门了，只营业到这个月底，请各位早做打算。6 ~5 J2 O' v1 M5 @% m/ D

6 g' F2 S2 d0 j6 W: B( v) ]3 pMila对1718很有感情，甚至连英文名都是来这后才起的，因为老板跟她说，咱这是卖洋酒的酒吧，你起个洋名会显得专业些，Mila不置可否，但她只是个学徒工，老板怎么说，自己就怎么做。# g4 L' _" n' Q9 m" n( Z
0 H' c3 \- }1 w6 y7 h. B7 U. i
Mila从服务员做起，负责给客人介绍不同的酒水，把名字叫对，把口感和产地说准确，再加上一些喝酒的趣闻轶事，保持热情和笑脸，做到这些，她就称得上是行业精英了。
' g4 ~8 B. C4 y2 u* [
! v& ^% {6 V8 @5 O+ M' J9 q& o( ~# y: @+ Z但她并不满足于此，她想去吧台里调酒，勾兑不同颜色的液体，让冰块在雪克壶里碰撞出欢快的节奏，调制出一杯杯夺人心魄的鸡尾酒，最后潇洒地在杯口挂上一支小雨伞。9 }7 r/ D% z$ u
$ E6 Q+ U0 M$ k6 P  R
服务员怎么能去调酒呢，何况酒吧里有正牌的酒保，所以Mila也就是想想而已，并没有跟老板提过，充其量在工作之余悄悄看书，悄悄练习。
$ b2 k4 y! A7 v/ z+ `; J8 t
. k$ Y, B7 U5 z2 P  b5 H酒吧的生意很冷清，因为地段不好，这边早已进入拆迁期，却迟迟没有动工，附近的居民搬走大半，除了晚上有下班人群在此借道外，基本没什么客流。生意萧条至此，最先坐不住的是酒保，毕竟他有一技在身，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，他干净利落地办妥了手续，临走前给每个人都调了一杯鸡尾酒作为礼物，老板的玛格丽特喝了一半，厨师把干马提尼端在手中，一口都没喝，Mila拿到一杯长岛冰茶，她知道这酒看似人畜无害，其实后劲十足，也就一口一口地慢慢细品，喝到有点上头的时候，她看见酒保掏出吧台的钥匙，和老板交换眼神之后，郑重其事地放进了她的手心。
% |; w1 g: z7 O3 |: \* e
# i$ u3 f7 I  r* C: G6 F“交给你啦，好好干。”; d6 Q' h$ h. F5 E0 J* t

! ^; T6 m# h8 f1 r“也算后继有人呐。”老板低垂眼皮，望着杯底。
. r4 O! R0 ]: x7 X; |- _* w' d. R. U8 S& ~: i  Y# n* K' P  Z
Mila觉得他们早有预谋，自己偷学调酒的事恐怕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，直到后来，老板说酒吧要关门，她才回味过来，老板同意她来调酒，也没做出任何招聘新酒保的姿态，大概是因为他早就做好了歇业的打算，既然都快关门了，用一个新手来充充门面也算合情合理。( c( p% D0 _2 Q+ l. T
  C/ e- ?; N: a/ J
对于这一点，Mila其实是有点生气的，她没想到，自己竟然是唯一把1718当回事的人，她亲手在小黑板上写“今日推荐”，勤勤恳恳地练习调酒技术，甚至还尝试着调出一种新口味的鸡尾酒，在别人眼中，原来都只是在为1718送终而已。1 r; V9 j) b. o2 R- u8 v

& [8 s) r/ {5 ?) X1 F4 u/ ZMila站在吧台后面，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酒吧，想象着月底大门紧闭的样子，不禁悲从中来，就在她想低头哭一会儿的时候，那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走了进来。1 z; f: S4 V+ {2 B  {5 k: ^$ h, K

" w9 }# S. ~) Y4 X+ r2 A. O“你好，我想问一下，你们这能驻唱吗？”4 z& H+ h' O0 N9 |
7 r! [' `' [. K9 u' ?

) [4 _: c% j5 ?* O# G' R" y) F  q% ]( E1 T6 `/ t  D+ h
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李飞，普通得让人记不住，不过他说自己唱歌的时候就不叫李飞了，叫排气管。; l8 o4 h+ b  I( z: N
$ V. o9 P/ x  X) ~+ Z/ S
“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？”Mila问。4 F: U, {5 n. c& \
) B, ^# C* ?- ~( G, K: a
“我小时候在班上唱歌，那时候是变声期，大家说我声音难听，像排气管。”
1 G9 p4 }& P, D: C+ \# N6 E) u& I( m# z4 N
“难得你记到现在。”' ^8 S4 d& s1 @8 E& K: R- k( }2 {
* S  O+ @4 |/ G7 s: s& e
“你叫什么？”李飞问。3 F) E  }0 k0 {  N$ l  q) d
# c: k$ j9 G. s# l; d
“Mila。”
- m) C! v' |) B6 G+ s% l: C9 I2 d5 p
“你留过学？”
/ S( u" ?0 |' T% t
. d* E6 d  u: `3 _: L+ {Mila摇头笑笑，“自己起的，老板说用英文名显得专业。”5 N" [5 ]9 c) P
% j; y1 U+ M6 p+ n2 \. r6 r
“我们餐厅就没这么多讲究。”, V' j/ W( g# [/ K  H6 t

7 R2 `- m" [' f/ n) X, o“你在餐厅工作？”* r& q7 [+ v9 Y. I* k

  g+ G8 c. T" h“就巷子口那个。”  A: J) y* n0 l. Z$ u; P5 a# y
# b4 J! x; ^. f: n. [
趁着请示老板的工夫，Mila和李飞聊了几句，她说酒吧生意很差，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两三个客人，而且我们只营业到月底，肯定没法给你驻唱费的，李飞说没钱也没关系，客人少更好，我都是唱自己写的歌，唱得也一般，人多了我会不好意思。+ |( Q" C# ^2 Q+ g9 |2 M
+ b/ P9 s% J+ q: ]. x. Y1 @- e
Mila看李飞也是个妙人，明明从上到下都内敛含蓄，偏偏要做驻唱这种抛头露面的事。老板的回复不出Mila所料，他同意驻唱，但不会付驻唱费，也不会添置任何设备，当然，客人要是愿意给赏钱，酒吧也不参与分成，对于一间即将歇业的酒吧来说，这个条件并不过分。! f& O0 ]) O- H
( K' W$ k7 k' S2 C) U3 ?3 d$ F( t, c
从那天起，李飞开始在1718唱歌，Mila留意过他出现的时间，晚上七点半，这大概是他下班的时刻，他会花一刻钟调好音，一般第一首歌都唱得不太好，或许是他太紧张，即便酒吧里没几个人，没人留意他，他也很难迅速进入状态。9 D5 T9 w4 V  ~, t( R3 C* l3 j
  I3 l* p( `/ x$ S
“你太拘束了。”演唱间隙，Mila给李飞送上一杯水。9 u4 w$ w! s' R7 h
4 C' i& r- F7 G; \
“你也一样啊，我看你刚才酒都洒了。”李飞笑着说。
, E; v# {6 I+ y$ |! }( x9 y2 C* @9 y. u
“你看见了？”Mila涨红了脸。“我那不是拘束，我是不熟练，我又不是专业的。”4 x/ x7 a' u" h$ b
0 y0 _; _! R2 {# O- `* s' ?
“你觉得我是专业的？”
: b! {  y# }5 ^3 C4 b0 D( t3 O7 B$ e9 j! V
“进入状态之后还是挺专业的，不管是弹啊还是唱啊，都挺像那么回事的。”
  S: ^) |3 A5 ~3 K
0 c6 m/ ^0 N( F3 I“真的吗？”李飞的眼睛亮了起来。8 V! \; M: t% Z0 X' A1 p, a

! Z! g1 b$ U7 FMila不知道自己说得是否正确，毕竟她从没去过演唱会，不清楚真正的歌手在舞台上是怎么个表现，但她倒是很满意这样说的效果——或许是受到夸奖的缘故，李飞立刻就放得开一些了，不再像之前一样偶尔还会破音。8 u7 v2 L7 s. O

) W. m5 A) y% G* ?9 \" @这是个需要鼓励的人，Mila在心里判断。5 e9 x, T* h( O2 k' T/ X2 S* `

6 W) R& K/ Z+ k在1718唱到一周的时候，李飞终于挣到了钱——一对住在附近的中年夫妻给了他一百块钱。
6 k7 I$ ~; z$ C
9 K- V7 I/ F3 m5 H$ {% B" L“恭喜你啊，大明星。”Mila在吧台后擦着酒杯，酒吧里已经没有客人了，晚上9点，闹市酒吧的黄金营业时间，却是1718关门打烊的时候。
0 s: U0 }, a) k- L
2 X, c4 E. K; b! h李飞把那100块钱放在吧台上，“给我调杯酒。”
1 @% l1 C. Z1 e2 h0 t. P  ^: ]  \) r4 V
“好不容易挣的钱，不省着点？”0 [+ L* W% C3 a3 n

7 {' d' W) s  ^4 q" q/ q“就因为挣得不容易，才要花在你这。”
2 T- F1 _  P7 S; u0 D, t  h% T& u8 V% A% y; z
“好啊，想喝什么？”
9 l* Q, _5 d8 q' S8 b2 s" \
; b) N- w% I8 Y3 q/ A“你推荐一个？”
4 k: p8 b) Z# D0 E1 _0 k
! G( t% t% U1 ]“那你等着。”
5 D. ]: v+ t) b3 \" v! E% n1 [( U: O
Mila开始忙活，吧台内的陈设她很熟悉，每种酒放在什么位置也都按她的习惯重新归置过，这半个月的客人很少，个个都是熟客，每个人什么口味她一清二楚，看到他们进门她就可以开始准备，唯独每天都来的李飞她不太了解，因为他除了喝水之外，从未点过任何带味道的饮品。
5 Y" T( S9 ^' |
. b2 S$ ?8 w5 w* ]' Y“给你多加一些琴酒。”
7 Y+ S7 o: G1 t1 r2 p* g  D8 g* y7 C, ?. C8 S8 n
“为什么？”
  _8 ^5 y! x& P' e( n
  @4 _& f$ {+ c" N5 k2 `8 B8 T3 Q“你看这名字，一听就跟音乐有关。”  z% v% L  d6 n2 i0 t( H, e
) `& v- y+ V  ~+ r4 ^
李飞被Mila的笑话逗笑，“好，你怎么说都行。”
/ t3 }- ~% p1 o4 S: E
+ T' u1 e3 m* F“然后是樱桃白兰地，柠檬汁……”Mila用水果刀迅速切下一片柠檬，慌乱中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，她突然意识到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近距离地看她调酒，此刻的场景仿佛将昨晚颠倒，那时候，酒吧里也已散场，李飞在唱最后一首歌，她倚靠在吧台边上，安静地听他唱完，歌词里还是那些他常用的意象，“喧嚣河岸”，“未语红颜”……她回想这首歌，回想它的旋律，手中摇晃的雪克壶情不自禁地跟上它的节奏，冰块撞击内壁，发出韵味独特的“沙沙”声。$ B; l- W4 i: z3 q$ G" K
2 w( {/ p. ]+ I: y, T% D, [
最终的成品是浅红色的液体，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，只有浮在表层的零星泡沫。
6 X7 k- T+ T7 p" M4 F7 Z& b6 R6 K
“呀，好象失败了。”Mila拍了拍脑门。
2 }7 t( i0 J8 z8 W2 J( `
, x$ e+ Y1 C' h1 K% n1 G“不是挺好的吗？”
1 t7 ]6 m$ ^% q# x9 i0 W% E. _8 N  u
“我其实是想一点泡沫都没有的，功夫没到家啊。”
1 X: Z* W% W& z0 k) n# x% r  [$ x/ n# b8 @3 C; Y
“我尝尝。”李飞抿了一口，“嗯！很不错！”
9 z+ {' Q9 \- v, W8 r) m; J0 g* N, m5 h- m; u0 h3 i; Q: ~: }
虽然知道李飞很少喝酒，他对酒的评价大概也就是和自己对音乐的评价一个水准，但Mila还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，她顺手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杯子，“给我也倒点！”
( N; {* G* R; S/ ^" v5 O  c9 r! p, e' P( q
“有我在是不是更好了？”
* v( Z/ _/ K, K, V' s. `3 x1 [! f: K; P( }
“什么？”Mila没明白他的意思。
1 M) r. `; p7 |$ n* d. z$ B* p$ a% f' L0 R
“我是说有了驻唱歌手，就更像酒吧了。”
; b6 O- E8 w8 Q5 @0 G# }$ N: r3 {4 h) x( b" m) y, n0 A( F  C- U
“那是，毕竟您是专业的。”
/ @/ p5 Y- x' n! \5 T6 ^) K! j* d  s8 [# U( {

; F$ \9 W/ j8 y5 ~0 l- x% U6 |6 J( |' w; f/ L3 d- g
起床之后，Mila开始回想昨晚她和李飞聊了什么，大部分话题稀松平常，都是陌生北漂间常说的那些，你从哪儿来，来多久了，对北京什么感觉，家里有没有催你回去，间或引出各自刚来京城时遭遇的种种趣事，喝得多一点了，自然会再聊些更高级的话题，你想在这走到哪一步，不管是感情还是事业。
% a9 r- k) o* b' {, d
) ^/ X/ n1 f' CMila说她想做调酒师，这里不开了，就去别的地方，后海，三里屯，哪儿都行，正经找个师父，正经学几年，要是能攒下钱，将来就回老家开个小酒吧，当老板娘。
2 V# O3 ]/ O3 i% }& M% c3 ]" Q8 |+ c* ]  c  T3 o) R
她觉得自己的梦想并不容易实现，一是很难攒下钱，二是老家的人还是更喜欢喝茶，一边喝茶一边打麻将，要是让他们喝鸡尾酒，估计会有很多诈胡。
- E! c& a6 A3 i6 d
# z1 u5 p) ?! Y! K" z* [相比之下，Mila觉得还是李飞的梦想更远一些，他想做歌手，却生性容易紧张，两三个人还好，面前要是站了几十上百个人，恐怕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，Mila建议他把歌录下来发到网上，网上好出名，而且也不用直接面对听众，李飞说他早就在微博上发布作品了，可惜都是石沉大海，一边说着还一边把手机拿出来，展示他门可罗雀的微博页面。
% K5 d9 Q" Z# P9 ?4 P) y5 k( D. o7 a+ F& V
“还是没天分呐。”李飞说。
8 Z/ ^( Q( r6 O: j5 R+ T
4 ^( ^/ d2 m& G9 f& Z; b) @: I“我觉得挺好的呀。”) o2 o' Q+ `: _: d: `9 V- k

; o% h& [. T; D! k- c“你一个人觉得好有什么用？”
7 @7 r4 K0 ?/ a2 W2 I5 {4 N; p& i7 u; S9 y
“那你要多少个人觉得好？”  C! y1 R1 t& w# `% i- N! {
- x) t4 Z6 I6 j! G3 b3 [2 Y5 E
李飞喝干酒杯里的最后一滴，擦擦嘴，“至少也要一百个吧。”
  M; x( z+ x" d
; @6 {5 r! }5 F& f回想到这里的时候，Mila终于明白自己的账单是怎么回事了，那个姓黄的收款人，是的，昨晚她昏昏沉沉地回到家，昏昏沉沉地洗漱完毕，昏昏沉沉地关注了李飞的微博，浏览他那些乏味又莫名的内容，终于决定给他买100个粉丝，100个卖家自称是高级人工智能的精英粉丝。
: Q0 H6 H) a% M& W! }2 h- c  i1 H) i+ W; @8 z
她按亮手机，微博仍然停留在李飞的页面上，排气管1994，他前一晚上传了新的音乐视频，也不知他忙活到了几点，果然，有点赞，有转发，有评论，Mila慌忙点开，一边祈祷千万别是什么惹人发笑的内容，直到她惴惴不安地看下来，发现每一条评论看起来都很正常，粉丝的头像、会员标志也一应俱全，这才安下心来。: M( D3 r/ F# F1 f0 q6 w. _
0 N, ~% Z0 M1 o* T
Mila看得出李飞的变化，毕竟需要鼓励的人往往都很单纯，他一下班就跑到1718来，自顾自地唱歌，哪怕无人在意，甚至有人翻白眼他也照样我行我素，仿佛那100个粉丝就能给他莫大勇气似的。
; G+ k, _* s. [/ F' }3 r# W: R  X# ]0 f, g
如果是这样，似乎也不错，100个照着程序运行的僵尸粉，支撑一个没天分又害羞的人追寻自己的梦想，Mila听着李飞的歌声，摇晃着手里的雪克壶，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。
/ S5 r7 N9 J# g. S1 N8 i4 P2 H1 B% u' ~) V

2 }% S# ]/ H9 t7 s' E9 [" ^* V
9 G% _, V* H  ?$ b, j, r7 }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一周，一周之后，李飞告诉Mila，他要开演唱会。" i) H- ~2 J0 k- y9 E9 [3 y
+ x1 P+ m  F3 M3 E  O3 R- B
“演唱会？在工体吗？”Mila开玩笑说。
3 F( C, T' z6 K' G/ l4 v+ u9 Y8 B) @2 S+ o, G
“你们这能装100个人吗？”
4 I4 Z3 E2 }- W' S5 g1 J( f' g' r& `& A7 N$ T' z! z, ^0 N
听到100这个数字，Mila连连摆手，“不能不能不能，肯定不能！”9 s* A3 i( x5 D8 ~; z/ s' U+ m) l

' d0 V6 k/ s6 B* l+ U李飞扫视四周，“是有点小……不过，其实也不会来100个人那么多，我估计大概会来50个人。”/ q3 }+ h0 ~# d- G' j7 Q" {. t; ?
1 `5 `3 c" C8 X
50个人？这个概率是怎么算出来的？Mila生怕自己的慌张被李飞看出来，“你上哪儿找50个听众？我们这都没生意了，这周末就关门了。”1 M" v, X1 l' _. z

1 f  |, Z/ V- s, f+ K“30号还开着吗？”
& s1 z* D% W. A1 e4 |6 G9 A5 _0 _; w' `. R
“还开着，但是——”
' d9 R6 `" p, g: D9 }
4 M5 U- D/ V' ]. o% G“还开着就行，”李飞拿出了钱包，“这是包场的预付款，你数数。”: D" s  X- Q; x4 m. j; j

; @, m8 d* f( g不用数Mila也知道，这已经比酒吧每天的流水要多了，“你别开玩笑，钱是这么花的吗，你等等吧，等粉丝多一些了，会有人帮你开演唱会的。”9 X* ~6 U( l' @! ?: A- h& u7 V4 @
, p& |/ a! r% N& l+ F
李飞没有理会Mila的劝阻，他执意把钱塞进女孩手里，“30号晚上8点，记着啊，把酒水准备好。”
. ~$ q7 c" ]8 R+ C: D
/ W( O! J! d7 g9 U2 u" S" e. S/ r& S“喂，你等等，我还得跟老板报告呢——”
) C/ S3 o& |6 B/ ^0 ]+ Z3 D8 ~, Z4 C. l; m7 ~
李飞没听Mila讲完，转身走了。( _& c5 ?" Z  _1 }( r
" L# F% p  e' A" M1 |# f
所谓向老板报告只是借口，对他来说，行将就木的酒吧闲着也是闲着，能挣场地费，又能处理掉剩下的酒水，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。Mila真正担心的是那100个并不存在的马屁精，他们怎么可能赶到现场来为李飞喝采呢？酒吧每天都在接近死亡，几个月来她也已经伤过心了，好不容易平复心情，接受现实，没想到又来这一出。& A4 X' Y/ v9 z' ]

6 I' t4 e, T4 J& ~3 V“对，就是那个驻唱歌手。”Mila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老板不会同意。
) s) k  u  [% _  \  K. J( d/ B7 `. N8 E$ ^1 |
“小子还挺有想法，他带多少人来？”, T2 i9 B" Q9 {$ m7 T0 f' X* E

+ N; F# T. g) XMila迟疑了一下，不想说实话，也不想撒谎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" ~* b" n6 d* z* b4 z, f- H1 z+ |5 Z; M
“不知道？那算了，30号最后一天，我把剩下的酒处理给别家，早点收拾干净退租。”
/ L6 G3 h0 M- U+ n4 E2 L0 m6 T9 F( i: t
Mila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，该不该立刻告诉李飞，让他暂时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。她已经看了他的微博，他想辞职，他要办演出，后面的评论是一如既往的精英风格，粉丝们让他对辞职保持冷静，同时又对他的演出抱有热情，仿佛这是两件毫无相干的事情一样，全然看不出他孤注一掷的风险所在，对啊，他们只是僵尸粉而已，又怎么体会得到其中的滋味呢？1 Z/ j# R! F' q: N
* X, N  r* o% p5 [  B
到了晚上，李飞来得比往常迟很多，也没有带吉他，他像一个普通客人一样坐到吧台边，愣愣地盯着Mila，盯得她心里发毛：难道他知道了？5 ?2 Q( q$ p- G  z$ k( u9 D/ s9 ]
$ w9 @8 v4 {) w3 F6 m0 }9 D7 R
“我把我写的歌发给唱片公司了。”
# b( R( ^+ Q9 ^7 t% {
2 G0 R$ ~: @9 a! a2 u) y& H7 vMila松了一口气，“好事呀，哪家？”" S+ m+ E2 A+ K: L& `! D! p
5 B. {; p- S( w9 h* a( F1 e( j
“很多家。”
) f$ V5 V2 u& g: N0 D
! _* I9 m) H4 Z1 u6 t, w“他们怎么说？”
+ y7 s1 ?$ x. i, L2 q8 o1 d9 ^$ O5 K. A! A7 O0 u
“只有一家回复了我。”李飞拿出手机，打开邮箱，“你自己看吧。”0 L+ k* \& O, D% V+ ^, m& U

1 j' D0 G9 i- y7 {Mila从未想过有人说话可以如此直接，就算是隔着网络，无法见面，这样的言辞也太伤人自尊，整封邮件只有两百来字，她来回看了三遍，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一家唱片公司会说的话。' w6 G5 E8 T" m. w

) y7 l7 p; L- w“什么叫没有天赋，又不够土，这不是侮辱人吗？”. G7 n1 T: i; e$ q" G# g

/ j6 [, b0 M: b2 n" W李飞苦笑一下，“人家说的也是事实。”
, Z* F( x) ~* e) n" W) S( y2 N: s* P. Z) h
“什么事实，他又知道什么了，他听你唱过几首歌？”6 _. W' w3 D2 n. `9 o

# Y7 }" k1 t& P5 `5 ?  K“人家是专业的。”
2 B) A  w1 E8 }1 x5 l/ l: W/ j9 W- q+ N- [# Z
“你也是专业的呀，现在已经很专业了。”
$ k; {& \) b# j) ]( K! O8 Q' ~8 Q2 A) b# i) `! M) w
“不说这个了。你跟老板说了吧，他怎么说？”% x  s! N9 D6 B" l8 C

5 u5 v7 F+ Y8 r- F8 p- M: ]“他说可以。”Mila脱口而出。. }6 g9 f& M, p; c- @

! T& C) n0 i$ N) Z( x4 y4 q0 [6 l: H7 d. C9 Q+ Q

8 ]9 R/ O) L  v8 J5 I6 W& c. i' x' f' P& z你好，我（们）是你的粉丝
  `4 v5 e$ X% A" @7 }  ?. c
* Y! ?9 n$ ]& M8 ZMila觉得自己的专业变成了撒谎，她跟李飞说了“可以”，就得再去跟老板谈条件，承诺说演唱会有100个人报名，剩下的酒水都能处理掉，这样的结果自然两边讨好，唯一不被讨好的人是Mila。
4 u2 X* i- N' w0 E3 [4 J2 D0 i9 o" P$ i) `/ ?
她上哪儿找100个客人去？) l/ u% X2 v( ?# O) b

! C$ v! _' D4 g+ Z+ r; R+ B# x小黑板上的“今日推荐”变成了“新晋歌手排气管首场个人演唱会”，再加上全场7折的酒水优惠，让1718成了这条越发冷清的巷子里，最引人瞩目的焦点，即便如此，到了晚上7点半的时候，酒吧也只坐了不到二十个人，他们三五成群，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各自的话题，对在台上调音的李飞没有任何兴趣。
7 H1 j2 x4 Y. i; w( s& A5 l2 {/ n( C7 w: z, I' H) [; d
Mila确定，这些人都不是李飞的粉丝，他们只是冲着打折酒来的，对他们来说，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台上弹唱，和破音响里传出的庸俗歌曲并无区别，他们穿着时髦，笑容夸张，看上去全无烦恼，又或者，他们能在这里暂时忘记烦恼，相比抱着吉他的李飞和握着雪克壶的自己，都要幸福得多。3 c" r5 r: P7 y6 R( j

& I2 d5 S- @! H, N' B7 F9 TMila思考得出神，没留意又有一位客人走进了酒吧，直到后者敲了敲吧台，冲她笑笑，她才回过神来。( ?- a: ~7 y+ n# k' g  a) I
' Y' E( z' z) \
“欢迎光临，喝点什么？”
8 x$ V1 E  l2 |  U1 Q0 s* h9 g0 h& A" N9 n6 E& h& v* \. ?( s% o; U3 Z
来人看上去至少五十岁，不像那种会独自来酒吧买醉的人，“这里是不是有演唱会？”$ w& [0 C. g9 n7 p4 ~( X

; Y) N, u7 s! S& D8 h5 w/ u/ Y“对，一会儿就开始。”
. a/ x& z2 m# H/ H, ]8 k; y4 N, c0 `5 u9 z, s0 k0 Y
“排气管的？”
! o& P0 `( k9 I) V* L% E- X1 T. n. u, Y
陡然听到别人叫出这个名字，Mila差点笑场，“是的，你认识他？”
/ l* J! l! d% \& z# }* }- a6 E4 e$ e% V5 c9 n
“我是他的粉丝。”老黄说。3 o4 W# D" }+ k  I/ A

, T* F& X2 ?4 A4 M3 G. P
8 T* Z6 t" M( M. g6 r' J) R6 r0 U! N6 D0 e4 j, j/ e" `* X
老黄坐了一个小时的火车赶到北京，他原本以为自己来过北京，从事的也算跟科技沾边的互联网产业，算不得土鳖，没想到还是用了一个小时在蛛网般的北京街道上迷路。
& y6 c  R6 a* ~3 j, ^# j0 s( O9 d9 I' p: G8 h* d, y9 W
他又想起儿子来，想起他在这个城市奔波的身影，他会不会坐地铁的时候忘带公交卡，会不会在出租房睡到半夜被邻居吵醒，如果半夜肚子饿了，冰箱里有没有面包。, J' F+ G# N) \8 \$ t; r9 w
: Y: a' x- [4 A' ^) b9 S
老黄并非第一时间就决定来听排气管的演唱会，他一直在等排气管回复私信，等了三天，仍然没有回音，便又写了一封，言辞更加恳切，却发现对方已经关闭私信功能，拒绝交流的劲头和自己的儿子一模一样。
* b  Q% k* p$ G% o6 p$ b. O2 y
所以，他来了，放下工作室的生意，放下刚刚研发出的新产品，不顾那些需要僵尸粉制造热闹的客户，千里迢迢跑来听一场跟KTV一样孤家寡人的演唱会，这事儿要是说出去，不管钓鱼的，还是下棋的，都会认为老黄是提前老年痴呆了。
6 @4 X$ s  S6 B, W6 A9 o
# n' b5 i! M; G/ K+ p, a/ i“那，您就是那个卖粉丝的？”Mila小声问。. d8 |" Y3 `0 ^' C/ Y  J
+ m) V0 S4 o1 t' ~% h' ]: {2 N
“对，我就是，怎么样，效果还好吧？”6 `6 C2 p  Z* D

/ V/ n: w0 R- y& D“效果太好了。”Mila忍着后半句没说：好得李飞信了你的邪。
( Q1 k5 r# o: U, F
! K& l2 S9 g9 _' d3 P“精英级的粉丝嘛，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。”老黄四处张望了一下，“排气管来了吗？”. j1 \5 k  ^( `/ q

% {3 M7 ^7 [# L“台上那个就是。”
* d6 p4 @! f5 g4 f* F+ ?) Z# j+ f) w5 E4 X
老黄望过去，十米之外，舞台很狭窄，一个低头拨弄琴弦的年轻人坐在高脚椅上，“像，真像。”
8 G' P/ g8 f: m: e0 S* u
1 _" i2 H8 G" N“像什么？”
0 l. m0 O' c/ N0 F, S) ~$ E. a
6 W7 k. s1 `1 P+ B. v“没什么没什么。”
; [3 P1 b. T6 d& l
3 [0 c5 B. v: q3 E  r- T% k“李飞！过来！”Mila大声喊道。" k4 L+ b  S' p! ^, ]. i

% g. B: M7 [+ p; z* ~( @8 `  f3 W老黄看着年轻人走到自己跟前，个头跟儿子一般高，自来卷的头发，袖子总也捋不整齐的衬衫，以及破了好几个洞的牛仔裤，老黄伸出手，“你好，排气管老师，终于见面了。”
. g7 p8 R  k8 F+ i
' r+ x) Z2 I" U6 c" w李飞紧紧地握着老黄的手，仿佛得救的溺水者，“太好了，总算有人来了，我刚刚还在想，只要能来十个人我就满足了，就可以开始。”, w4 S. L! x: w. n1 Y5 ]

2 s7 q( Z! R% T“其实，只有我一个人。”
& `( w# i9 M( g- Z0 E$ w6 d) q5 y3 I- V1 _
听到老黄说出这句话，Mila只感到眼前一黑。4 Z7 @) {) S( p- z+ j9 q
/ |1 y* g+ G& E/ m

/ m5 }- u) H' v6 R6 e
  A2 ~7 c* F$ _% z: i) z听完老黄的陈述，李飞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和Mila。他这才发现，自己不仅是唱片公司眼中没有天分又不够土的自大狂，还是被蒙在鼓里，自认为有粉丝喝采的蠢材。
/ U% }1 L  X8 {5 P, y( [! r
1 Z) p; m/ B, o  @他无法想象，那些说话语气像男女学生，公司白领，文艺青年，或者中年大哥大姐的，竟然都是既无感情又无智商的僵尸。5 {6 [5 o/ ^4 I1 ^( z
  ?) i8 H% b8 Z3 r3 Y; B
“你们觉得这样很好玩吗？”他冷冷地说。2 M& }8 {' X1 o  h

0 l2 s& }( n8 n# @“我那天喝多了，就想着鼓励你一下，所以，那个，你看……”Mila已经词穷，她求助似的望向老黄。
& W  R( K# Y: k0 L4 g  V2 w' q. E8 p- t9 O4 Z* c) I! F
“孩子，我知道你现在很不高兴，换我也不高兴，辛辛苦苦出作品，本以为很受欢迎，有了粉丝，没想到都是假象。我也不说这姑娘有多关心你才会这么做，我相信你没那么傻，会认为她是为了整你。你跟我那些客户都不一样，他们想涨粉丝，越多越好，不管能不能说话，有个数就行，所以，我就问你个问题，这问题我也问过他们，一万个僵尸粉，和一个真粉丝，你选哪个？”7 v8 \$ v; f$ U& a# \! v& q" k

4 U& n' R& b# b5 A4 ]: R李飞不想回答，但看到Mila的眼神，只好开口，“这还用问，当然选一个真粉丝。”
$ w# i* y; a, m, b- K
* g7 n1 v( E3 I# ]5 q4 a$ a“那就行。”老黄说着取下背上的旅行包，打开拉链，“其实，我一个糟老头子，哪有能力开发什么人工智能，100个精英粉丝都是我自己，那些评论啊，转发啊，都是我用不同的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。”
# x+ u: a6 p( g; X3 B1 f
2 a& n6 V2 J# v; M李飞和Mila看见，背包里装满了手机。. T' [+ T9 s: _; H" W1 E0 {9 G

& g, y5 m/ c3 E7 H2 A: ~“我把你的粉丝全带来了。”老黄说。
: L$ G6 @. P9 J, Y3 W' F9 Q6 ]* K2 e2 F7 N4 Q# A( ]
李飞随手拿出一部手机，屏幕上已经有了裂痕，按键也不太灵敏，他点开微博，ID很熟悉，“晨曦1983”，他一连看了好几部，“Alpha”，“国王的隐身衣”，“楼主不在”……每一个ID都在他的微博下出现过，他想起他们说的话，想起有他们陪伴的夜晚。1 Q# p9 G5 m- G( L! y# f

8 \* U5 N* X0 I5 N' J, l“八点到了。”Mila望着墙上的钟。8 c: h$ g) v% X: P6 a9 O$ p: I- R
( r& W$ ~# y- N) r- z7 j
“可以开始了吗？”老黄问。
6 {9 ]6 M5 Q4 J: k: C
+ N" `* }) L* G1 c* w李飞抹了一下眼睛，沉默了很久，久到女孩和老人都感到了不安，终于，李飞抬起了头，将吉他背带挂到脖子上，走向了舞台，“开始！”8 W" G5 ^/ I. s, b/ Z- `' A) R. o

. n% `5 u/ g0 I“我去挑个好位子。”0 c/ Q) u8 K# M0 X8 O0 ^5 Z3 @+ U

! v. K7 v/ ~: ?“不用挑，随便坐。”
9 ?1 h5 L- J. s/ Z7 K+ G. ~3 V+ j5 Y
“那不成，得找个宽敞的地方，手机才放得下。”老黄说着朝最大的那张桌子走了过去。
# N" N2 U* p7 x+ H8 v, K6 S8 U; c$ x2 X
Mila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要宽敞的地方，因为她看见李飞又折返回来了。, r4 W% K% ]& K3 A  h) B
* P; c9 q/ _1 ~; c2 ]- j" I4 J
“上次你给我调的酒还有吗？”2 P2 a* Z6 z9 ]: e
' X9 A/ o/ p7 o, @% d# _; u
“你要现在喝？”
, H6 L  [/ O/ @2 T" K8 o" a9 l0 B( ^' y  l, ?  L
“请粉丝喝。”* Y7 d) D" z, f4 t, I

% f4 R- h% P, j# v5 E# Q$ c“好啊，看把你得意的，有粉丝了不起啊，我就倒霉了，还剩这么多酒，肯定卖不完了。”- u- B) f' P# |3 c. T
0 ]" [* J6 [. l- |
李飞把银行卡按在吧台上，“100杯。”1 }1 B+ e2 U7 [
! d7 P& V1 F, I7 s$ l
“你说什么？”
; \) B" E' R. Z, t9 `5 B
0 ~/ i7 ^1 _9 ?' N  L6 j0 V% y2 S“100个粉丝，100杯。”+ p2 b# A" y) ?$ [$ s- Z
5 K. M- W* o# c8 F
“你疯了？”$ o# J" M/ W- Y4 |7 {8 E2 M1 o2 K: D

/ Y0 [: N9 g6 |4 a" @/ e5 [“那也是你先疯的。”
1 Q( U& l& Z5 Y+ N% P$ Z5 K5 r) N" I: J
Mila叹口气，“好吧。”
/ l/ j* y) K; w1 m4 E  i3 y2 C
) s% i7 r, i3 N李飞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，“第101杯给你。不过有个条件。”/ Y9 Y( h& X  w; W$ b
4 `) b: h; [( `! c) `: r; ^
Mila笑了出来，“什么条件？”
3 o3 j( S" I! @/ c- m
1 P0 L4 z4 g" o“你那个显得不专业的中文名字是什么？”" Y3 o* P* V4 {
, z5 g* ?, i. Q* F$ x/ M/ y% ~; Z
“等你唱完我再告诉你。”
) a3 K- B, w# v  L) B4 y. P# G# F' H5 ~* Y
“一言为定。”+ n2 z+ g  b- Z% O, D
/ C- r4 a4 m9 @( Q0 J- v
酒吧内的灯光暗淡下来，前奏响起，Mila在吧台布置好了自己所需的材料和工具，她看见老黄把100部手机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，每一部的屏幕都被按亮，如同演唱会上闪耀的荧光。2 ^5 z) o* a! T# k/ b( {, e1 b

9 n9 v$ o+ f& B" q& E5 U琴酒，樱桃白兰地，柠檬汁，冰块……她有条不紊地往雪克壶里添加材料，然后跟着李飞的歌声摇晃起来，她从未连续调过这么多酒，她知道这很疯狂，但是没关系，因为她也知道，盛大的演出即将开始。" c( n* O; q' R/ C
* X$ G2 G' d1 J' v9 W! F
责任编辑：卫天成 weitiancheng@wufazhuce.com